佳珍的故事，（二十八）

跳跳

佳珍的母亲携三个孩子进入入爷爷奶奶的山屋，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二老多年宁静如秋湖般的生活，涟漪层层荡开，岁月的沉寂就此被搅动。

佳珍的爷爷奶奶住在海边小镇的一座小山脚下，屋舍依势而建，错落有致。最底层临街而设的是爷爷的铜匠铺，铜器轻响与海风低吟交织成日常的序曲；拾级而上，几道青石台阶通向昔日的客厅，如今成了佳珍与妹妹的闺房，窗边常挂着她们手折的纸船；再往上走，原是祖辈的卧房，现已让予佳珍父母安居，而爷爷奶奶则将旧日的杂物间收拾妥帖，搬了进去。那小屋内壁裸露出光滑的岩层，仿佛山魂低语，夜深人静时，佳珍总在梦中被街市的喧嚷惊醒，楼下肉摊的“嘭嘭”剁肉声，如鼓点般穿透薄墙，与潮声一同渗入她的梦境。

自古婆媳难相容，恰似冰炭不同炉。这婆婆出身于地主之家，曾是娇养的大小姐；媳妇是资本家府中骄纵的二小姐。现在媳妇被革去公职，归返家中，婆婆暗自思量：此番挫折，或可令其收敛锋芒。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家中风波频起，争吵不休，不过数日，竟分灶而食，各立门户，山屋之内，俨然划出无形楚河汉界。

佳珍的哥哥阿江一到爷爷奶奶家，便如鱼得水，神采飞扬。奶奶私藏的零嘴总悄悄递给他，还压低声音：“别让那两个丫头瞧见，往后山去吃。”阿江便得意地攥着一只红亮的苹果，故意在佳珍姐妹眼前晃荡，咬得咔嚓作响，汁水四溅，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将果核果屑朝佳珍身上乱扔。佳珍岂能忍下这等羞辱？几次扑上去理论，拳脚相向，却回回败北，鼻青脸肿地退下。奶奶瞧见了，嘴角微扬，笑意藏不住。

佳珍在这里求学，无人知晓她背负着怎样的出身——母亲曾是资本家的千金，哥哥因书写反动标语而蒙难。然而，命运的阴霾并未遮蔽她的光芒。老师与同学皆对她青睐有加，班主任甚至特意委托她那曾为音乐教师的母亲，为班级排演节目。在这片温暖的信任中，佳珍的天赋悄然苏醒。她清亮的嗓音如月光流淌，独唱独舞《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时，仿佛星辰也为之驻足，夜风轻和，童声如泉，涤荡着那个年代的沉重与寂静。

清晨的巷口，露珠还挂在槐树枝头，佳珍背着布书包走出家门，总看见隔壁的小男生已等在那儿，书包带斜挎肩头，目光清亮。两人走过街上青石板路，书包轻晃，脚步轻快，谁也不曾料到，这寻常上学路的少年，日后竟成了大城市的副市长。那时的风很软，吹过童年，也吹过一段悄然萌芽的情谊。

佳珍的校园岁月，如春溪般清澈流淌。课桌上的阳光斜斜铺开，粉笔灰在光柱中轻舞，她低头抄写课文，嘴角微扬。操场边偷偷分享的小白兔奶糖，都让日子泛着微光。她不曾刻意追寻精彩，可生活却因点滴温情，变得有滋有味。

佳珍父亲每周六归来，她母亲便提着竹篮，踱到隔壁肉摊，割下半只猪头肉。煤球炉子在屋角咕嘟作响，汤汁翻滚，香气如丝，缠绕着整间小屋。佳珍站在炉边，眼巴巴望着，鼻翼翕动，馋得直抽鼻子。

吃饭时，趁着父亲不注意的刹那，她飞快地挟起一块软糯的猪脸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那笨拙的小妹妹也学着去挟，头上几个“粟子棒”，她捂着头，看着姐姐，佳珍若无其事的早把猪头肉咽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