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r></h1><h1> 以前的历史教科书上,虽说也提到李鸿章是洋务运动的推手,但给他贴的标签基本就是汉奸、卖国贼。这次在德国参观了两个博物馆(纪念馆),不仅改变了这个印象,反倒觉得这是位颇有家国情怀的晚清重臣。</h1><div><br></div> 克虏伯博物馆(上图)弗里茨·克虏伯雕塑(下图) <h1><br></h1><h1> 先说埃森克虏伯庄园博物馆。</h1><h1> 很早就知道赫赫有名的克虏伯大炮。中国沿海炮台的岸炮大多出自克虏伯,青岛炮台山就有座克虏伯炮(现在是复制品),印象很深。去年我们一家人去埃森参观鲁尔工业区(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旁边就是克虏伯博物馆,不能不看。</h1><div><br></div> 克虏伯博物馆内部(上下图) 波斯挂毯(上图)内部楼梯(下图) <h1><br></h1><h1> 博物馆原来是克虏伯家族的庄园,两座连体的四层楼被大片的绿地围在中间,楼前草坪上矗立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父子的铜雕塑。故居内部装饰保持了原来的样子。不用说一百多年前,现在看上去都显得非常奢华,家具不多,显得十分宽阔,墙壁上挂满了精美的波斯挂毯和巨幅油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多数油画是几代克虏伯家族的掌门人,或是克虏伯家族的朋友,自然都是政要显贵,富商巨贾,其中就有德皇威廉一世、威廉二世的画像,足见克虏伯与上层的关系。</h1><div><br></div>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画像(上图)德皇威廉二世给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信(下图) 威廉一世画像(上图)威廉二世画像(下图) <h1><br></h1><h1> 在这里插一句,克虏伯家族传到弗里茨·克虏伯没有儿子继承,德皇威廉二世亲自为弗里茨的女儿贝塔·克虏伯挑选了入赘女婿,更名古斯塔夫·克虏伯。此人与威廉二世自然关系很好,与后来德国元首希特勒也很密切,有了这层关系克虏伯家族的军火生意想不好都不行,不过二战后古斯塔夫和儿子小阿尔弗雷德都上了战犯名单。</h1><div><br></div> 古斯塔夫·克虏伯和贝塔·克虏伯一家(上图) 克虏伯的书房(上下图) <h1><br></h1><h1> 顶楼则展示克虏伯家族的发家史和工厂的沿革。克虏伯原来只是一家生产皮革锉刀、餐具的小作坊,靠着第二代掌门人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过人的商业头脑,逐步发展成德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当然也靠技术创新,在火车大行其道的年代,克虏伯就发明了无缝铸钢车轮,让火车速度成倍提高。</h1><div><br></div> 克虏伯家族合影(上图)克虏伯的车轮厂(下图) <h1><br></h1><h1> 后来克虏伯转向军工,制造出钢制(以前都是铜制)后膛炮,在统一德国的普丹、普奥、普法三场战争中,普鲁士军队装备的克虏伯炮威名远扬,奠定了不可撼动的世界第一炮地位,欧洲各国军队争相配置。后来的一战二战,克虏伯和德意志帝国战车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h1><div><br></div> 克虏伯家族工厂(上下图) 1867年,德国在第二届巴黎世博会上展出克虏伯军工厂生产的全钢线膛后装大炮(下图) <h1><br></h1><h1> 我到这里参观是慕名,更是因为1896年清朝重臣李鸿章出访德国时曾专门拜访过克虏伯家族,就下榻在这座克虏伯庄园,住了四天。李鸿章是克虏伯大炮的铁粉,也是克虏伯的大客户,肯定会留下资料。令人失望的是展厅里除了一张清朝官员的照片,并没有当时李鸿章的照片和资料,只是在滚动播放的视频中提到“中华帝国的李鴻章將軍到歐洲”的事。</h1><div><br></div> 展厅里只有一张清朝官员与克虏伯家族的合影(上图)视频中的影像“中华帝国的李鴻章將軍到歐洲”(下图) <h1><br></h1><h1> 找到工作人员咨询,才得知这里还有一个克虏伯历史档案馆,查阅有关资料需要预约。因为接下来我要去巴尔干旅行一个月,只能约定从东欧返回法兰克福的第二周。人家很认真,不断通过邮件询问有什么要求,需要哪些资料(也许是把我当成历史学者了),其实我就关心李鸿章访问克虏伯的事。</h1><div><br></div> 克虏伯历史档案馆(上图)我与Jonas Springer博士在阅读室合影(下图) <h1><br></h1><h1> 一个月后,尽管这天有大暴雨,我和儿子如期再次拜访克虏伯家族历史档案馆。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叫Jonas Springer的年轻博士,很专业,也很热情,把我们引进一间宽敞的阅读室。我们感兴趣的有关李鸿章访问克虏伯的资料都准备好了,摆在桌子上,一大堆。还有一大本目录,说,还需要什么资料可以在目录上查阅,记在纸条上,他再去给我们取,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五个小时。</h1><div><br></div> 李鸿章访问的联系信件卷宗(上下图) <h1><br></h1><h1> 有关李鸿章的资料很多,李鸿章是1896年到埃森访问,克虏伯驻北京的代表很早就开始准备、联系。还有李鸿章赠送给克虏伯的照片、书法条幅、联系信函。多数相互联系的文件都是德文,且是手书不容易辨识,尽管有个卡片标出手书与印刷字母的对应表,还是很费劲。我把李鸿章的照片和接待安排计划、日程、访问内容都拷贝下来,应该说收获颇丰。有些资料,人家还答应随后传过来。</h1><h1> 李鸿章访问埃森的卷宗和德国皇子访问埃森的卷宗装订在一起,可见当年克虏伯对李鸿章的接待还是满重视的。我也注意到德国的很多文件中称李中堂为“副王”,不知道是为了显示尊重,还是误解?这也可能是与接待皇子的卷宗装订在一起的原因。接待计划非常细密,一日三餐的菜单、着装、车辆,甚至行走的路线都事先确定。</h1><div><br></div> 科隆商会和工业协会邀请“副王”李鸿章参加宴会的邀请函(上图)7月2日科隆欢迎“副王”李鸿章的海报(下图) <h1> </h1><h1> 1896年李鸿章奉命去俄罗斯参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随后开启了环球外交旅程。德国是第二站,也是此行最重要的一站,李鸿章受到德国人热情接待,礼遇有加。我觉得德国可能是李中堂最想来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强国梦。</h1><h1> 德国的先进技术更让李中堂震惊。李鸿章到访的前一年德国人刚发明了X光技术,得知李鸿章在日本下关签订条约时遇刺,子弹没有取出,劝他作个检查。当李鸿章看到胶片上嵌在面部颧骨缝里的子弹头如此清晰,目瞪口呆。照片竟然能穿透皮肉把骨骼看的清清楚楚,李鸿章称之为“照骨术”。这大概是首位使用X光射线的中国人吧?不愧是洋务运动的先驱。 <br></h1><div><br></div> <h1><br></h1><h1> 李鸿章乘火车抵达德国,在柏林除了国事活动和国宴,德皇知道李鸿章的兴趣是军事,为他安排了参观来复枪厂、阅兵,直让李中堂羡慕不已,发出了:“若能拥有十营如此精锐的部队,胜利将尽在掌握”的感叹。<br> 其实李鸿章的这次德国之行更像是一次朝圣,他最向往的三个地方:去斯坦丁的造船厂、拜访挚爱克虏伯炮的制造厂和去汉堡拜谒偶像俾斯麦。</h1><div><br></div> 1880年李鸿章写给老克虏伯的信,信中提到的李大臣和徐参赞是时任驻德公使李凤苞和参赞徐建寅,满士豪生是克虏伯驻中国代表卡尔·曼斯豪森(Karl Manshausen)。(上中下图) <h1><br></h1><h1> 德国斯坦丁( Stettin)的伏尔铿(Vulcan)造船厂现在波兰境内,当年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和主力舰“镇远”都是在这里建造的。我在克虏伯档案馆看到1880年李鸿章写给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信中提到的李大臣就是来考察并签署建造这两首舰合同的驻德公使李凤苞。徐参赞也是参与订购兩舰的驻德参赞徐建寅。在德国主持勘验、接收“定远”“镇远”两舰的就是因反对同各国开战,蒙冤被杀的名臣许景澄。这都是李鸿章属下的肱骨之臣,李鸿章为建立海军可谓倾心竭力。我揣想当时李中堂跑这么远的路专程来看这个船厂,心情肯定很复杂,这是他海军梦的起点。北洋水师是他一手筹建,甲午一战全军覆没,当年亚洲最强大的旗舰“定远”受伤自沉,“镇远”被俘连名字都没改,成为日本海军一员。此景此情,七十三岁的李中堂能不老泪纵横?</h1><h1> 写到这里,我想起李鸿章的一句诗正是此时的写照: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h1><div><br></div> 6月30 日李鸿章的菜单(上图)装备德国最新款克虏伯重炮的清军炮台(下图) <h1><br></h1><h1> 李鸿章在克虏伯受到隆重的接待。在埃森希格尔庄园,会见了克虏伯公司的老板弗里茨·克虏伯(小克虏伯)。李鸿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为淮军配备克虏伯炮,此后尽管英德火炮均有所长,李鸿章却独钟克虏伯。他在奏折里称赞:克虏伯炮,取准及远,精利无匹,在西洋各国最为著名利器。后来就一直用克虏伯大炮来装备大清军队和巩固海防要塞。根据克虏伯公司的记录,从1871年到1895年大清购买了克虏伯约二千门炮,当然李鸿章也要求克虏伯出资为清国培训枪炮技术人员。将近三十年,李鸿章始终与克虏伯家族的掌门人保持着很好的私人情谊,通信往来已久,却缘悭一面,这一天终于夙愿得偿。</h1> <p class="ql-block">应克虏伯要求李鸿章书赠的条幅(上图)1888年李鸿章题赠小克虏伯的照片(下图)</p> <h1> </h1><h1> 从克虏伯档案资料的照片看,1888年小克虏伯当家后,李鸿章当年就给他送了照片,题字云:“送克虏伯飞子”(弗里茨)。这次访问的最后一天李鸿章也在希格尔庄园拍了一张照片题赠小克虏伯。在清末民初,题赠照片极有可能是一种社交方式,尤其是达官显贵、社会名流的题字照片,更能表达善意。</h1><div><br></div> 李鸿章在埃森的行程安排(上下图) <h1><br></h1><h1> 说实在话,我看了李鸿章在克虏伯的行程安排十分感动,在埃森待四天,行程满满当当,都是看钢铁厂、军工厂、实弹射击。行程内容大体是这样:6月28日一大早从柏林波茨坦火車站出发,到達馬格德堡换汽车去工厂參觀二十八厘米大炮的硬铸铁裝甲武器(大体意思)。回車站用餐后继续乘车去希格尔庄园,晚上七点四十分到达,八點晚餐(着便装),真是鞍马劳顿。</h1><div><br></div> 李鸿章参观火炮工厂(上下图) <h1><br></h1><h1> 第二、三天全天都是参观钢铁厂、轧钢厂、装甲冲压、裝甲板辊筒设备、大炮车间、冶炼厂、重型炮身浇铸车间,到射击场观看博物館和各種槍支实弹射击,晚上很晚才能回到希格尔庄园。</h1><h1> 最后一天(7月1日)一早出发去埃森北面一百多公里以外的梅彭(Meppen)射击场,根据特殊计划观摩克虏伯炮试射,很晚才返回希格尔庄园用晚餐。在梅彭(Meppen)射击场,李鸿章及使团全体与克虏伯家族留下了这张存于克虏伯档案馆的著名照片。</h1><div><br></div> 7月1日“副王”李鸿章在梅彭射击场观摩克虏伯炮试射计划安排(上图)李鸿章及使团全体与克虏伯公司员工在梅彭射击场合影(下图) 克虏伯历史档案馆的照片原件(下图) <h1><br></h1><h1> 别说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就是年轻人也受不了这样紧凑,高强度的行程,何况李中堂正处在人生的低谷,前一年刚替人背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背负了骂名,还丢了官在家赋闲,应该是沮丧、冤屈和无奈,或是躺平,结果他竟然这么敬业。若是没有家国情怀,谁能整整四天沉浸在满是专业术语,烟尘弥漫的工厂车间参观访问呢?敬佩。</h1><div><br></div> 李鸿章在希格尔庄园拍照题赠小克虏伯(上图)照片背面:李鸿章1896年6月献给Friedrich Alfred Krupp(小克虏伯)的肖像,攝影師:E。 比伯,柏林和漢堡,歷史檔案,克虜伯股份公司,埃森(下图) <h1><br></h1><h1> 我在克虏伯档案馆翻看了一本拍摄于1900年前后的相册,可能是克虏伯公司驻天津的代表(德国人)随手拍的私家照片。我觉得很有价值,从照片里能看出那时大清国民生的生存状态。有一张照片,德国人家的保姆抱着洋孩子坐在一辆木质独轮车上(轮子都是木头的),伸出一双小尖脚,推车的男仆人手提车襻绳站在旁边,而那时的欧洲早已进入工业化时代,对比强烈。</h1><h1> 李鸿章一生致力于洋务运动,这次在德国亲眼目睹了西方强大的实力,意识到大清与西方的差距越发扩大,仅仅凭引进先进技术,不进行体制变革,弯道超车几无可能。李中堂在拜访俾斯麦时就流露出让他感到无奈的更深层次的忧虑。</h1> <p class="ql-block">1900年克虏伯驻天津的代表给自家的保姆拍摄的照片(上图)克虏伯公司为李鸿章铸造的铜雕塑(下图)</p> <h1><br></h1><h1> 档案馆里还看到一张李鸿章的铜雕塑照片,头冠顶戴花翎,身披黄马褂,左手按剑。这才知道原来李中堂还有一尊雕塑,据说在他之前国内还没人有过铸铜塑像。这是克虏伯公司为其铸造的,李鸿章去逝后,雕塑立在李公祠堂内(今上海华山路1626号),现在肯定不存在了。这也算是克虏伯公司对李鸿章痴迷于克虏伯大炮三十年的回报吧。</h1><div><br></div><h1>(未完待续)</h1> <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