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采

小倩

清晨的山径还沾着露水，我挎着竹篓往深处走。转过一道缓坡，一只蝴蝶忽然从草叶间跃起，翅膀上黑黄相间的纹路像极了老屋窗纸上褪色的年画，边缘那一圈红，又像是谁用朱砂笔轻轻勾了道边。它停在枯黄的蓟草上，风一过，叶片轻颤，它却不动，仿佛也在这野地里采着什么。

再往上，橙黄的花簇就撞进了眼帘。它们挤在一处，像是谁不经意打翻的颜料，顺着石缝流淌开来。花瓣薄得透光，中心那点绿意，像是大地悄悄藏下的春信。我蹲下身，听见风从花心穿过的声音，细微，却带着温度。

山坡向阳的草甸上，几株红花攒成团，像一簇未熄的火。花瓣细密，层层叠叠，像是要把阳光一寸寸裹进怀里。我伸手轻触，茎叶微凉，锯齿状的叶缘刮过指尖，提醒我它们不是温室里的娇客，而是野地里自己挣出来的颜色。

拐进一片开阔地，四朵黄花立在草间，像守着某个秘密的哨兵。花瓣柔软，中心深色的部分像是被阳光吻过的痕迹。石子散落脚边，草尖上还挂着昨夜的梦。我坐下来，看它们在风里轻轻点头，仿佛在回应大地的低语。

不远处，更多黄花在草丛中探头，细长的茎撑起轻盈的花瓣，未开的花苞像攥紧的小拳头。绿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连空气都变得稠密。我忽然明白，野采不是索取，而是被这些无声的生命邀请，进入它们的秩序。

林子深处，一株蓝花垂着头，像一盏被遗忘的灯。钟形的花瓣泛着冷调的光，绿叶缠绕如旧时信笺的边角。我屏息靠近，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它不争不抢，却把整个林子的幽深都收进了那一抹蓝里。

岩缝间，紫花簇拥而生，阳光斜切过来，把花瓣照得近乎透明。花蕊精致得像谁用银丝绣成，绿叶衬在背后，像是特意铺开的缎面。我蹲在石头上，看光影在花间游走，仿佛时间也放慢了脚步，只为多看一眼这野地的华服。

粉红的那朵开得最盛，饱满的花瓣托着金黄的蕊，像捧着一颗小小的太阳。阳光斜洒，草地模糊成一片绿雾。我忍不住伸手遮了下光，想把这一刻框进记忆——不是为了带走什么，而是想记住，野地里竟有如此不加掩饰的美。

再往前，淡黄的小花藏在宽叶之下，像一群窃窃私语的孩子。叶片油亮，映着天光，花朵虽小，却个个精神。风过时，叶子轻晃，花影斑驳，像是大地在低语，讲述着不为人知的细碎欢愉。

一只棕甲虫爬上白花丛，花瓣细密如雪，它慢悠悠地爬过，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花丛密集，绿意朦胧，我竟生出几分羡慕——它不必命名，不必记录，只消活着，便是这野地的一部分。

远处的田野开阔，一株紫花立在风里，花瓣带绒，像披了层薄霜。绿叶茂盛，衬得花蕊格外青翠。山峦在远处静卧，天空澄澈。我站定，忽然觉得，野采采的从来不是花叶，而是这一刻的自己——被自然轻轻托住，不再漂浮。

百合开得张扬，橙色的花瓣向天舒展，花蕊清晰如画。绿叶簇拥，草丛低语，它就那样站着，像野地里的王。我绕到背面，看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竟有种孤勇的美——不因有人看见才开，而是开了，才被人看见。

白花在高草间浮沉，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黄心，像雪落进绿海。风一吹，整片花丛便荡起涟漪。我蹲下，看它们在光影中呼吸，忽然觉得，纯净不是无瑕，而是历经风雨，仍肯在野地里静静绽放。

最后一簇白花细密如雾，淡黄的中心像是藏着蜜。绿叶托着茎秆，背景虚成一片青色。我久久伫立，看阳光穿过花瓣，把影子投在泥土上。野采至此，篓中空空，心却满了——原来我们跋涉千里，不过是为了找回那种，与万物同呼吸的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