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夹皮沟第二十八回 工厂解体搬迁

刘泽清

文、图/刘泽清 歌曲《往事如昔》

　　朗读《夹皮沟》第二十八章《工厂解体搬迁》

　　一九八三年，国务院有关部门悄然启动三线企业搬迁的酝酿工作。消息如风过山林，迅速在夹皮沟中激起层层涟漪。自八六年起，一场持续数年的军工厂迁徙大潮，正从祖国西南的崇山峻岭间缓缓铺展。3610厂建厂不过二十余载，年轻职工占了大半，心中无不憧憬着城市的灯火与繁华；而那些早年从城市调来的老职工，更是归心似箭，渴望重返故土。然而，厂内多数职工为本地人，搬迁意味着背井离乡，亲情割裂。城市生活的诱惑与乡土牵绊的纠葛，日日啃噬着他们的心。去与留，成了一道无解的命题。

　　一九八八年，长沙新厂破土动工，次年搬迁正式启动。此时，3610厂新领导班子已然就位。老班子即将奔赴长沙，留守者则初掌权柄，一场围绕人才与设备的暗流迅速涌动。机器成了争夺的焦点，技术骨干成了各方拉拢的对象。许诺升职，暗中许愿，明争暗斗在沉默的厂房间悄然上演。工厂如一艘即将解体的巨轮，裂痕从核心蔓延。将军坡矗立山巅，曾见证过鼎盛时的喧嚣与荣光，如今又冷眼旁观这分崩离析的剧变。它不言不语，却将一切刻入年轮——历史的车轮碾过，无人能挡，唯有沉默作别。

是走还是留？这是每个人必须要解的一道方程，X等于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道方程有三个答案，X1＝搬迁长沙，X2＝留守夹皮沟，X3＝调离军工企业。

X等于什么，取决于Y、Z和W的条件，Y＝家庭状况，Z＝家庭出身，W＝自身能力。

父母在省城贵阳的职工，有门路的很快调回贵阳，已被新领导许了愿的留了下来，剩下的选择随波逐流搬迁长沙。全厂将近两千职工有四分之一留了下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解决两地分居及老婆孩子户口问题的家庭。

八九年工厂开始搬迁，九零年基本结束。

牛兴国没有犹豫，很快加入了搬家的队伍。四家一个车皮，各自在家将家具和其它生活用品打好包装，厂里派车送往附近的火车站，他主动提出押车，和另一位比他年轻的同事一起吃住在闷罐车厢里四天四夜。

搬完家他继续到北航完成自己的学业。他深知自己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专业报国，用专业养家糊口。他选择的答案只能是X1——搬迁到长沙。他意识到如果选择留下来，自己会是一只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六六年前毕业的大学生老当，以为工厂解体，留守更能展示自己的才华，使自己学到的知识有用武之地，因此选择了X2，于是报名参加3610厂新领导班子的竞选。他是经过系统学习的正规军，其他几位参加竞选的人大多是只有初中文化的土八路。虽然他的竞选发言稿无论是文采还是内容无疑都是最好的，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结果得票最少，一败涂地。只好修改答案，卷铺盖搬迁，他们家的所有家具、用品装进了牛兴国押车的车厢里。

他想不通正规军为什么干不过土八路。他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缺乏人脉，既没有上层的支持也没有下层的响应。

在后来的改革浪潮中，新厂老厂都很难适应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战略转移的方针，最终都没有逃脱破产的命运。这时大锅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被打破了，除了可以按当时政策办理了退休的职工，其余人员完全被推向了社会，走进了市场。一段时间后，一些人发财了，少数人落魄了，多数人熬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有了温饱生活。

　　二零一九年夏，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军工重聚夹皮沟，纪念3610厂建厂五十周年。他们踏着旧日足迹，走进坍圮的厂房，荒草没膝，墙垣斑驳。目光扫过战友两鬓霜雪，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温情。无论当年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车间之远，此刻皆卸下身份，只余下共同的称谓：战友，兄弟，夹皮沟的人。将军坡沉寂三十年，今日竟似展颜一笑。当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回响山脚，它仿佛看见了当年列队上班的青春身影。它如一位慈祥长者，静默地任人拍照，愿将这抹笑意传遍神州，让世人知晓：贵州有个夹皮沟；沟中有个将军坡。

泉水依旧汩汩流淌，叮咚如歌，与小溪合奏着往昔的岁月回响。老人们俯身掬水，饮一口，甘甜沁心，恍若当年。那一刻，他们饮下的不是水，是青春，是热血，是永不褪色的军工魂。离别之际，夹皮沟重归寂静。将军坡再度沉默，泉水依旧奔流，小溪呜咽着汇入盘江——仿佛在替那些无言的岁月，轻轻哭泣。

（全文完，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