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

聽雨阁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终于站在了这片魂牵梦萦的土地上——阿勒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从2015年初入新疆时与她擦肩而过,一个神秘的影子便种在了心里。后来,我读遍了李娟的书:《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羊道》、《遥远的向日葵地》、《冬牧场》、《夏牧场》……一部接一部,有的甚至反复读了好几遍。她的文字喂养了我千百次,为我构建了一个用句子垒砌的阿勒泰:那里的风有形状,羊群有思想,冬夜里的炉火能照亮灵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次,我没有错过。车子如哈达飘在翠绿的山体间,窗外的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而当我真正踏上这片“空中草原”,李娟的阿勒泰瞬间活了过来,却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它不再是书页间的想象,而是以一种巨大的、带着体温和气息的实体,将我击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探访了一户图瓦人家。他们的木屋坐落在山间,炊烟与云霭缠绵。非遗传承人波克为我们吹奏苏尔《湖水的波浪》。那音色不像听闻,倒像一股从地底升起的寒流,低沉、呜咽,刹那间便在眼前荡开一片冰冷的湖水。当图瓦乐队的马头琴与呼麦响起,那宽阔如大地的琴声,那仿佛从喉咙深处撕裂山谷的回响,让我明白,有些情感,文字只能靠近,却无法承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定的徒步因一场细雨搁浅。次日放晴,我骑着牧人波拉提家的马,重走山路。马蹄踏过草坡,发出柔软而厚实的“噗噗噗”声,几乎被周遭无边的寂静吞没。我们向上攀登,直至巴特巴伊观景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景象在眼前铺陈开来:阳光如透明的蜂蜜,稠密地镀在万物之上。流云投下巨大的暗影,在山脊上飞速滑行。云雾缠绕着金色的山腰,远方雪岭的线条,锋利如刀。白哈巴村静卧谷底,木刻楞的屋顶反射着金光,像一群安静栖息的光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骑在马上,和波拉提闲聊。他是哈萨克牧人,汉语生涩,却充满力量。他随手一挥,划过一个巨大的半圆:“看,这就是我们的家。阿勒泰,天下最美。”他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却澄澈如天空之水。我们聊转场、风雪,聊他无论走出去多远,心里都“放不下”这片草原。“山是我们的山,草原是我们的草原,”他重复着,话语简单,却如磐石般笃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刻,我豁然开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娟的阿勒泰,是文字的王国。她用笔为游荡的风立传,替沉默的羊群发声,将转场的艰辛与荣耀凝练成心跳般的节奏。那是一个可以被携带、被反复摩挲的精神故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我的阿勒泰,是双脚陷入草地的微陷感,是苏尔声掠过皮肤的战栗,是图瓦歌声中那个让我突然泪湿的、没有歌词的长音。是雨中未竟的遗憾,也是马背上迎风而上的痛快;是波拉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图瓦老奶奶挤牛奶时,那首悠长如一生路途的无词歌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黄昏再次降临,山谷被镀成金黄。我重新翻开《我的阿勒泰》。此刻,那些文字不再是排列整齐的符号,它们有了气味——是毡房里的酥油香和松烟味;有了声音——是波克微闭双眼吹奏的旋律;有了触感——是雨后马鬃的潮湿与冰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娟的阿勒泰在书页里,我的阿勒泰在足迹中。它们相互印证,也彼此独立;它们同属真实,却各有生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车子拐过山弯,阿勒泰在视野中渐渐退去。我知道,它已在我心底最深处扎下了根,不是如同石缝中的野花,而是像一道沉静的山脉,自此,我人生的所有风景,都将以它为基准,重新丈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