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吕梁“诗画乡村”系列篇⑪】赵庄记：泉声磨影里的时光褶皱

解德辉～宁静致远

　　出汾阳市区，向西北行约十六里，便到了峪道河镇所辖的赵庄。路旁的白杨林泼洒出一路浓荫，叶片在风中簌簌翻动，闪烁着细碎的日光。太中银铁路的高架桥从村口轻盈掠过，混凝土桥墩下，峪道河清浅流淌，水声潺潺，溪畔野草蔓生，点缀着淡紫色小花。空气里浮动着黄土与青草混合的湿润气息——赵庄的第一面，素朴而安宁，像一幅不着浓彩的水墨小品，悄然映入眼帘。

　　沿水泥村道缓步而入，路面依山势蜿蜒，洁净无尘。两侧农家院落错落相邻，有的院门虚掩，可见牛羊闲卧，哞叫与犬吠随风传来，平添几分生气；有的门扉紧锁，墙头瓦当蒙尘，缝隙间野草恣意生长，反倒生出一种不经意的野趣。村口堆放着新伐的核桃树段，树皮尚泛浅褐。村民说起，前些年核桃价好，坡上地里皆是郁郁葱葱的核桃林，如今行情转淡，改种玉米者渐多，这些残段堆叠于此，竟也成了乡土变迁的一处无声注脚。

　　村委会坐落于村东，是村里最显眼的建筑。上世纪七十年代风格的砖房，黄墙红瓦，门楣上方三角形山花内嵌一颗红五星，其下“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大字，白底红漆，依然醒目。两侧窑洞墙面“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标语，远远可见。院落宽敞，新建的办公室窗明几净，东侧健身器材旁，一对小姐妹正蹲在沙堆里专注嬉戏——姐姐读小学一年级，妹妹上幼儿园，平日于城中就读，周末方随父母回村。她们清脆的笑声，为这沉淀着岁月痕迹的院子注入了鲜活的生机。

　　自村委会旁的小径拾级而上，便与赵庄的老院落不期而遇。村中古民居多为二进或三进格局，据村中吕姓族人言，其先祖为明代庆成王后裔，这些老宅或许便是昔日荣光的余韵。大门院的条石墙基依旧坚固，墙根整洁，显是常有人照料；楼院的垂花门楼砖雕精致，缝隙间青苔湿润，可惜门前石狮首级已失，断口处被岁月磨得圆润，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步入楼院，二进的三合院格局略有改动，西侧窑洞仍保留原貌，土墙上的炕洞痕迹宛然；东面的木结构穿廊未拆，廊柱木纹深刻，抚之粗糙，却依稀可感昔日的考究与坚实。

向村东南行约二百米，便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当年曾考察过的关帝庙，村民亦称之为“双关庙”。庙宇始建于明代，历经清、民国修缮，后曾改为村小学，反倒因此得以存留。如今仅余正殿与东西耳殿，正殿梁架可见明代榫卯结构，新塑的关圣帝君像居中而立，关平、周仓侍立两侧，衣袂翩然，犹存威仪。西侧数孔窑洞亦显沧桑，窑门木框虽裂，仍倔强支撑，似在默守一段尘封的往事。

　　村西北的冯玉祥将军双亲墓园，是一处让人心绪沉静之所。青砖砌筑的碑亭低矮质朴，无繁复雕饰，碑文亦刻得简练真切，恰似冯将军“布衣将军”的秉性。1930年中原大战失利后，冯玉祥曾避居峪道河一带，于赵庄购地农耕，并兴办平民学校，惠泽乡里。1931年，他将父母灵柩从河北保定迁葬于此，图的是此间山水清幽，可避乱世纷扰。碑上所刻《思吾父》诗，长达一百五十句五言，通篇质朴无华，“父是庄稼人，一生苦耕耘”这般家常言语，读来却倍感真切，让人窥见这位风云人物内心深处与常人无异的赤子之情。墓周松林仅存数十棵，依然苍翠，乡人称为“百树坟”。风过处，松针轻响，仿佛伴着这方净土静静沐浴日光。

最令人萦怀的，莫过于村东三百米处那座水磨坊。这是汾阳境内仅存且结构尚算完整的水磨坊，林徽因名篇《窗子以外》提及的“峪道河的磨坊”，大抵便是此处。从坍塌的院墙缺口步入，首先入耳的是淙淙泉声——马跑神泉之水仍沿旧渠流淌，清冽见底，顺着宽六尺、深八尺的漕道引向磨坊深处，这漕道曾是驱动石磨的关键。正房已倾颓，仅存山墙，朽坏的木梁斜卧于厚土之中；两扇红砂石磨盘斜倚在偏房门口，磨齿间依稀可见陈年麦麸，风起时，恍若还能听见往日磨盘转动的辘辘之声。偏房的窑洞保存尚好，墙面“1958年大跃进”的标语，红漆虽已斑驳淡化，却与磨坊的沧桑旧影交织成一幅耐人寻味的历史图层。

村民忆述，民国鼎盛时，赵庄曾有水磨坊十三座，“金赵庄、银赵庄，麦子驼到水磨上，毛驴栓在柳树上”的民谣流传甚广。解放后，此磨坊收归集体，村民磨面皆赖于此，直至电动磨面机普及，它才渐渐沉寂。听闻村里正规划修建民俗院落，这座水磨坊亦有望获得新生，或许将来，游人能再次于此聆听泉声与历史交织的回响。

沿峪道河溯流而上，欲寻访林徽因笔下“风景幽胜”的实际寺。村民遥指对岸土崖，称寺址便在崖上。费力攀爬，所见却只是一排残破的土窑，窑洞多半被黄土掩埋，内部空荡，唯余散碎砖瓦与一方无碑之座。崖边荒草高及脚踝，风过草低，沙沙作响，不禁遥想林徽因当年所见之幽胜——不过八十余载，古寺竟几近湮没，幸有文字为其存照，令其风姿不至于完全消散于时光。村中尚存实际寺残碑数块，字迹漫漶，仅可辨“至正年间曾重修”、“嘉靖”等字样，虽残破，却足以引人遐思昔年梵音缭绕的盛况。

夕阳西下，辞别赵庄。杨树林的斜影长长地投在峪道河面，漾起片片碎金。村口那株老核桃树依然伫立，枝干虬曲伸向天空，似在与流逝的岁月作别。赵庄，是一个将故事深藏于肌理的古村：新石器时代的先民曾在此生息，冯玉祥将军在此寄托哀思，林徽因在此记录风物，而今日，村民们依然在此春耕秋收，孩童在村委会院中嬉戏玩闹。它不疾不徐，将过往与当下一并揉进潺潺泉声、寂静磨影、簌簌松涛里，凝结成时光长河中一道温柔而深邃的褶皱——若你想找寻一份静谧的乡愁，听一段沉淀的故事，那么，来赵庄走一走吧，定然不虚此行。

踏足赵庄，如同轻轻翻开一本纸页泛黄、浸润着草木清香的旧籍。水磨坊的残渠依旧流淌着马跑泉的甘洌，冯将军的碑文字里行间蕴藏着布衣情怀，林徽因咏叹的古寺虽隐入黄土，却在文字中获得了不朽。老院砖缝间的青苔、核桃树段的断口、村童无邪的笑语……这一切让厚重的历史不再是冰冷的陈述，而是与鲜活的生活气息温暖相融。原来，乡村真正的魅力，从来不是刻意营造的景观，而是时光文火慢炖出的底蕴——是泉声与磨影交织的岁月回响，是新旧共生中那份踏实而从容的日常。轻轻触碰，便觉心神俱静，归返质朴。

访汾阳赵庄

峪道河声绕古庄，

松涛轻覆旧碑凉。

磨转泉声留古调，

碑凝诗韵记流年。

残窑隐寺痕犹在，

老院垂花意未阑。

最是晚风拂麦陇，

一声犬吠落霞边。

　　【作者简介】解德辉，1962年生，吕梁市交口县人，2022年于吕梁市委机关退休。中国现代哲学研究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山西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吉林省儒学研究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会员、吕梁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理事、吕梁市文化和旅游协会理事、离石区老区建设促进会副会长、太原市传统文化研究会会员、国际摄影协会会员等。喜欢访古问道，感悟山水人文。1989年以来，在中央《学习与研究》、《山西日报》《前进》《山西工作》《吕梁日报》《吕梁发布》等报刊与新闻媒体发表各类文章300余篇。出版了《红色吕梁》《印象离石》2本书，由新华出版社出版的《云梦风雅》一书收录其撰写19篇文章。《吕梁市志》“艺文篇”，收录其撰写的《品读碛口古镇》一文。开办《行走大美吕梁》（个人）微信公众号，已发表540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