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文字里跳舞

庐阳西日

文字原创：庐阳西日

美 篇 号：7876371

　　这舞蹈，不必有观众，也不必合节拍。它的第一个动作，往往是极静的。当世界沉入梦乡，或尚未在晨光中苏醒，我便拧亮桌前那盏小小的灯。光晕洒下来，圈出一方独属于我的疆域。窗外是车马的喧嚷或是夜的沉寂，窗内，只有心跳与呼吸，为这场无声的演出拉开序幕。

笔尖触到纸面，或指尖轻敲键盘，那便是舞步的起点。起初或许是生涩的，踌躇的，像一个舞者小心翼翼地寻找身体的平衡。但很快，当思绪的河流决了堤，舞步便由心而发，流畅起来。那些盘踞在心头的欢喜、惆怅、迷惘与顿悟，此刻都化作了最贴切的音符。我邀它们共舞。

你看那“欢喜”，它的步子必然是轻快的、跳跃的，像一只林间的雀儿，从这一个枝头，倏地便点到了另一个枝头，留下的一串痕迹，是闪着光亮的短句。那“惆怅”呢，它的舞姿是舒缓的，带着些许滞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薄暮的烟霭里，回旋之间，拖曳出长长的、朦胧的影子，化作一段欲说还休的排比。而“愤怒”是急促的鼓点，是铿锵的踢踏；“宁静”则如水上芭蕾，每一个漾开的涟漪，都是一个圆满而安详的句读。

我在这由自己搭建的舞池中，时而疾驰，时而凝驻。我可以是领舞，高傲地支配着一切情绪与意象；我更愿是那忘情的独舞者，完全沉浸于旋律本身，让文字牵引着我，去往未曾预料的幽深之地。这一刻，我不再是白日里那个被种种身份与规则束缚的个体。我是王，也是臣；是造物主，也是虔诚的信徒。在这无限的疆域里，我获得了至高的自由。

这舞蹈的美，正在于它的孤独。无人喝彩，便无需讨好谁的眼光；无人干涉，便不必迎合谁的趣味。我可以笨拙，可以癫狂，可以打破一切陈规，创造出只被自己理解的舞步。这份孤独，不是凄凉，而是一种丰盈的完满。就像一棵树在旷野中生长，风雨是自己的音乐，舒展的枝叶便是最优美的姿态。我们终其一生，或许都在寻觅一个能看懂自己舞蹈的知音，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先成为自己最忠实的观众。于寂静中，欣赏每一个动作的起落，感受每一分情感的流转，这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慰藉，舞至酣处，常常物我两忘。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也消弭了边界。我不再是在“写”文字，而是我本身，已成了文字的一部分。我是一个逗号，在思绪的长句中稍作喘息；我是一个叹号，将胸中的块垒磊落地掷出；我更是一个长长的破折号，后面跟着的，是无尽的、待填写的可能。

曲终人散么？不，对于在文字里跳舞的人，从来不会有真正的终场。当最后一个字落定，如同舞者最后一个收势的动作，空气中震颤的余韵，仍久久不散。身体或许感到疲惫，灵魂却像被清泉洗过一般，通透而轻盈。那些纷杂的思绪，都已在舞蹈中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安安静静地，躺成了纸上的行列。

我轻轻合上本子，或关闭屏幕，窗外的世界依旧。方才那场华丽的独舞，已谢幕于无人知晓的内心剧场。然而我知道，我并不空虚。因为每一个在文字里尽情舞蹈过的灵魂，都已被那种极致的自由与丰美所浸润。

从此，纵使身居斗室，心亦能翱翔于无垠的旷野。这，便是文字给予一个独舞者，最慷慨的馈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