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海 千阳蓝

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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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里村访古露营小记

秋分次日，凌晨四点，檐口的残雨仍滴答作响。梦境却已先一步踏上了黄里村的黄土地——彭德怀踏过的窑洞门槛，千湖微漾的晨曦，老战友们爽朗的笑声萦绕耳畔。九点半，骤雨初歇，天空洗出一片耀眼的“宝鸡蓝”。我摇醒手机：“老周、老赵、刘嫂，出发！”

“小六”——我那辆蓝色SUV，载着三位平均军龄十七年的“老顽童”和刘嫂，沿宝鸡北环一路西行。金河镇的薄雾散尽，县功镇的苹果香飘进车窗；千阳岭转过，千湖如一条被风撩开的绸带，在谷底铺展粼光。十点三十分，导航柔声将我们从历史书页中唤醒：“您已到达。”黄里村，到了。

村口两排柿子树高擎红灯笼，引我们步入任家湾。一面“西府出击”的连环画墙蓦然撞入眼帘：土黄的底色，炭黑的遒劲线条，将1948年4月的硝烟瞬间拉近。指尖渴望触碰画中彭总的军大衣，触及的却是壁画冰凉的墙面——历史不容篡改，却慷慨允许靠近。

窑洞院落静默如一枚封存七十载的信封。元帅的“办公室”仅余一桌、一凳、一油灯，土墙上悬着那张著名的“转战陕北”：他紧抿双唇，眉心刻着深壑。轻捻灯钮，昏黄光晕漫开，恍惚间，彭总沙哑的嗓音穿透时空：“撤出宝鸡，是为了更大的胜利！”那一刻，三个老兵脊梁一挺，齐刷刷敬上军礼。

千河记忆窑洞流淌着温情的叙事。村民任应瑞藏枪的故事投映在土墙：二十五支步枪，在他家炕洞里隐匿了整整四十二天。屏幕里的老人已然远去，那句带着千阳口音的旁白却清晰如昨：“队伍打胜仗，咱庄稼汉才睡得着。”刘嫂悄悄用纸巾拭了拭眼角。

研学教室的VR头盔落下，世界遁入黑暗，旋即被枪炮声、冲锋号、千河奔涌声灌满。我们“坐”在窑洞会议桌旁，彭德怀猛然拍案：“今晚必须跳出包围圈！”桌面剧震，簌簌尘土扑落面颊。老周一把握紧我的胳膊，掌心沁满冷汗。七分钟，将七十载烽火压缩成一颗炽热的子弹，直击心口。

半山海，将日子过成壁纸。循樱桃园小径攀上坡顶，豁然开朗——半山海营地宛若跌入人间的电脑桌面：四十亩草甸沿山脊倾泻而下，千湖在谷底揉碎万顷银光。我们的帐篷正对湖面，眼前徐徐铺展一幅立体的《千里江山图》。

“悬崖咖啡”名不虚传——木平台探出山崖两米，脚下是刀削般的十五米陡坡。服务员端来定制的“四人套餐”火锅，一只小蜜蜂悄然栖落茶壶。我们以绿茶代酒碰杯，初尝是茶香裹着蜜甜的微涩，恰似老兵生涯的回甘：先苦后甜，余韵绵长。

午后车览葡萄园、苹果园。果农顶着烈日，“咔嚓”剪下沉甸甸的“阳光玫瑰”，轻轻码入果筐。笑语声起：“今年的果子甜过初恋！”惊起一群朱鹮，掠过千湖，粉白的羽翼镀上金边。

服务员笑言，夜幕降临后，篝火将燃，音乐节歌声不息。我想象：火把如烧红的弹片坠入千湖，水天交接处炸开漫天金屑，何其壮美！老周低语：“老伙计，若明日再战，我还跟你们冲。”无人发笑，心意相通。

营地音响流淌出《打靶归来》，三个老兵击掌为拍，歌声愈发嘹亮。我预见，夜深人散，唯余虫鸣与千湖的拍岸声。帐篷内头灯已熄，任双眼适应黑暗。透过纱门，银河如一条拉直的弹链，横贯山脊，直坠湖心。此时，摸出手机，给女儿发送定位：“爸在半山海，离星星最近。”此情此景，何其惬意。

下午四时返程。营地渐缩成云端小岛，任家湾窑洞顶，一面国旗在杆顶猎猎招展。归途寂静，车窗外北坡层林尽染，如巨幅油画徐徐铺展。我知道，老伙计们都在心底重温——彭总拍案的震动、火锅蒸腾的暖意、篝火映红的脸庞、那颗倏然划过湖面的流星。

搁笔间，手机弹出老周发来的合影：帐篷下，四人围坐。老周和刘嫂身后是苍翠半山，我与老赵的背景是潋滟湖光。头顶一行手写体——“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我指尖轻点，添上一句：“守得住军魂。”

这，便是黄里村予我们最深的烙印。

2025年9月25日于宝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