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团圆】迁徙的月亮

花落雪

文章:花落雪美篇号:33159281图片:源自网络 七律·中秋忆旧又是经年秋冷时，霜华漫洒客心痴。遥思蜀道当年月，犹记冰轮送我驰。一曲清歌传暖意，半杯甜水寄相思。纵然隔岁千山远，此夜团圆总可知。 ——题记 　　记忆深处的过往很多，但是永远难忘的是我八岁那年，爸爸支援三线建设举家迁往攀枝花，在绿皮火车上，那个特别的中秋。1972年的秋天，东北已经有些冷了，风刮得人脸颊发紧。火车站台不算拥挤，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笔挺地拎着木箱子走在最前，左手还牵着我，右手护着妈妈怀里两岁的小妹。我们全家七口人，外公背着装着玉米面馒头和腌芥菜的藤编筐，外婆扯着六岁的二妹，脚步匆匆跟上——要赶在天黑前踏上开往攀枝花的火车，这个中秋，注定要在火车上度过。 检票上车很顺利，爸爸凭着在部队练出的利索劲儿，在过道角落寻了块空地，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放，又用行李轻轻围出小圈子：“你们在这儿歇着，我去接外公外婆。”不过片刻，我们便聚在一处，小妹被放在铺盖卷上，攥着爸爸缝的小老虎布偶，很快就眯起了眼睛。 外公刚把藤编筐放稳，就迫不及待掏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五个硬邦邦的五仁月饼露了出来——是爸爸用保卫科发的中秋福利票，排了半个钟头队在供销社买的，表皮裂着细纹，芝麻粒嵌在里面。“中秋了，再赶路也得吃口月饼，图个团圆。”外婆笑着把最小的一块塞给我，又给二妹递了一块，爸爸则接过外婆递来的月饼，转手掰了大半给邻座的小男孩，那孩子正盯着月饼直咽口水。 “同志，您也带家人去攀枝花？”邻座的大娘凑过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里面盛着热水。爸爸点点头，把自己的搪瓷缸递过去：“我在那边川煤四处的保卫科上班，接全家一起迁过去。”这话一落，周围几个人都凑了过来——靠窗的大叔是去钢铁厂当技术员的，对面的大爷带着老伴去投奔儿子，后排的年轻夫妇也是支援三线建设的。 “巧了！咱们都是奔着攀枝花去的！”大叔笑着从布包里掏出几个煮鸡蛋，分给我们：“我家老婆子煮的，中秋嘛，大家一起尝尝。”大娘也把带来的腌黄瓜递过来，“这是自家腌的，就着馒头吃香。”爸爸也不含糊，让妈妈把外婆蒸的玉米面馒头拿出来，分给周围的人：“别客气，都是出门人，凑一起就是缘分。” 就在这时，车厢顶上的广播突然传来轻柔的旋律，邓丽君那甜润的声音慢慢流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原本喧闹的车厢瞬间静了些，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听着。二妹拽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姐，这歌真好听，唱的是月亮吗？”我点点头，连怀里的小妹都醒了，眨着眼睛看向广播的方向。 歌声渐歇，接着传来列车员甜美的声音：“各位旅客朋友们，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首先代表列车组，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安康！知道大家都在赶路，有的去投奔亲人，有的去支援建设，这个中秋不能在家过，但咱们车厢就是临时的家，希望大家能在这儿过个热闹的中秋！” 话音刚落，过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几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走了过来，车上放着一摞搪瓷碗和几个大保温桶。“来啦来啦，给大家分点热糖水，中秋嘛，喝点甜的图个吉利！”领头的列车员笑着拿起碗，先给靠窗的大爷盛了一碗，“大爷您慢喝，小心烫。” 爸爸赶紧起身，帮列车员扶着小推车：“我来搭把手，您这桶沉。”列车员笑着道谢，把糖水一碗碗分给大家，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包水果糖，分给车厢里的孩子。二妹接过水果糖，攥在手里舍不得吃，小妹则盯着碗里的糖水，眼睛亮晶晶的。 “其实我们也没准备啥好东西，就是想着大家出门在外，过节得有点仪式感。”列车员一边分糖水，一边和大家聊天，“我家也在外地，今年中秋也没法回去，不过看着大家一起热闹，倒也像跟家里人过节似的。”对面的大爷赶紧说：“姑娘你太客气了，有这碗热糖水，心里就暖得很！” “好啊好啊！”大家纷纷响应，大爷说“祝家里孩子平平安安”，年轻夫妇说“祝爸妈身体健康”，我也凑过去，小声说“祝我们在攀枝花的新家特漂亮”。爸爸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的场景，嘴角也带着笑，伸手把我拉到身边：“这中秋，过得比在家还热闹。” 外婆把最后一块月饼分成好几份，连列车员都递了一小块：“虽说不是啥好东西，但一起吃才叫过节。”妈妈则把剩下的姜茶倒进几个搪瓷缸，分给列车员：“天凉，喝点姜茶暖暖身子。”车厢里静了些，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声响，和偶尔传来的笑声，月光洒在小推车上的搪瓷碗上，泛着淡淡的光。 车厢里的气氛更热络了。有人把自家带的吃食往列车员手里塞，大娘递过腌黄瓜，大叔拿出煮鸡蛋，爸爸也让外婆包了两个馒头给他们。列车员推辞不过，接了一个馒头，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啦，沾沾大家的福气！”说着，还和我们一起凑到窗边看月亮。 “快看！月亮又亮了些！”二妹指着车窗，兴奋地喊出声。我们挤在窗边，一轮圆月悬在墨蓝色的天上，像一块洗得发亮的银盘，清辉洒在黑漆漆的田野上，也透过车窗落在每个人脸上。列车员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笑着说：“要是大家不介意，咱们一起说句中秋祝福吧，我记下来，等列车到了站，帮大家寄回家去！” 我靠在爸爸怀里，手里攥着半块月饼，喝着甜甜的糖水，闻着周围馒头的麦香、腌菜的咸香，听着列车员和大家聊家常——他们说以后跑车会多留意旅客的需求，说等春天了要给车厢里摆上些小花。那一刻，虽然挤在颠簸的火车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踏实，好像这车厢真的变成了临时的家，每个人都是家人。 那个中秋，没有精致的饭菜，没有熟悉的庭院，却有邓丽君的歌、列车员的热糖水，有满车厢的乡音和共享的吃食，还有跟着火车走的圆月。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月亮特别圆，糖水特别甜，大家围在一起说团圆、送祝福的样子，比任何节日的景象都让人温暖。原来团圆从来不是固定的地方，而是只要心在一起，哪怕在绿皮火车上，也能过出最暖的中秋。 岁岁清辉照客程，那年车影最分明。糖糕尚带家常暖，乡语犹含故旧情。月逐征轮思未歇，梦牵三线意难平。而今再赏团圆月，仍念同舟那段行。 ——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