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果丰富的刘家湾

原野风

提起刘家湾，那是原巷子四队深处的一隅，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故园。我儿时的同窗徐泽茂、张玉淑、王宏明，都曾在这里炊烟袅袅中长大。每逢放学打猪草，我总爱绕道而去，踏着山径，穿过沟壑，只为那一份熟悉的亲切。刘家湾依偎在刘家河上方偏西的山腰，三处人家错落分布：徐泽茂家等三户聚居一处，张玉淑家独居山沟对面，王宏明一家则高居其上，彼此遥望，却也各自成景。

这些年，因求学远行，工作奔波，归家匆匆，与旧友聚首日渐稀少。每逢春节返乡，我总爱趁着晨光初露、山气清冽，独自攀上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重返刘家湾。2018年的那个清晨，当我再次踏上这片故土，眼前景象令我心头一震——昔日炊烟袅袅的村落，已然人去屋空。唯有几副石碾静卧荒草之间，木质中轴早已腐朽无存，石磙的套架也已散落不见。它们如沉默的守望者，在晨风中低语着往昔的喧闹，仿佛还能听见牛铃叮当，碾道悠悠，碾碎了岁月，也碾出了山果飘香的童年。

徐泽茂家门前，曾有几株苍劲的山杏树，矗立沟边，需两人合抱。每至夏日，金黄的山杏压满枝头，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树树燃烧的火焰。我们馋极了，便捡起石子奋力投掷，果子噼啪落地，拾起一颗入口，酸中带甜，沁人心脾。

而张玉淑家门前，那棵一人环抱的枇杷树，更是我们童年行旅中的甜蜜坐标。她父母慈祥，枇杷熟时，便架起梯子，备好带杈的竹竿，任我们攀爬采摘。据说那树还是地质勘测的标记之一，后来树被砍伐，连勘测队员也一度迷失方位，反复核实才敢确认位置。两处住家共用一口清泉，水自岩隙涌出，徐泽茂家近水，张玉淑家人则需越沟担水，一路水波微漾，映着山光树影。

张玉淑家四周皆为旱地，地边捡出的石块垒成一圈圈石墙，层层环绕，宛如天然的守护。小路沿墙外蜿蜒，远远望去，房舍仿佛藏在石环深处，静谧而安稳。

道场开阔，屋前屋后皆是梯田，层层叠叠如大地的阶梯。那棵枇杷树就立在道场右前方，站在门口，抬眼便是白马山的苍翠，俯首则可望见昔日巷子五队的田畴。道场左侧一副石碾静卧，再往左，便是长满马尾松的山岗。顺着山岗小径，可通原巷子七队，那是同学们上学的必经之路，春有花香，秋有果香，一路皆是山野的馈赠。

刘家湾最高处，是王宏明的家。屋后一片枣林，枝干虬劲，秋来红果累累，如点点星火缀满枝头。门前梯田间，几株梨树亭亭如盖，树干粗壮，几近一人合抱。

王宏明的大哥陈品周，曾是远近闻名的猎手，手持一杆鸟铳，带着一匹灵犬，出入山林从不空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偶尔带回一只野兔、一只山鸡，便是全家最丰盛的佳肴，令人羡慕不已。而那枣子、梨子，熟时满树金黄，随手摘下一颗，清甜爽口，是山野最朴素的恩典。

2018年春节，我重走刘家湾，踏遍每一处房基，只见断壁残垣，荒草没径，再无一丝人间烟火。记忆中的果树早已不见踪影，泉水也日渐枯涩，井口石槽中，唯有水滴缓缓坠落，声声入耳，似在低诉离殇。退耕还林后，梯田归于山林，野草疯长，藤蔓缠绕，人类的痕迹正被自然悄然抹去。飞鸟归来，野兽出没，山林重获生机。唯有清晨的百鸟齐鸣，如天籁合奏，洗尽尘心，让我在这荒寂中寻得片刻安宁。

我常想，若当年退耕还林之时，能将这些梯田化作成片的果园——桃林灼灼，山杏如霞，枇杷垂金，枣林丹实，梨树雪蕊，栗树摇铃——那该是何等动人的画卷？春来花海翻涌，香风拂面；秋至硕果累累，笑语盈山。人们可踏青采花，可攀枝摘果，可席地而坐，品山味、话桑麻。如此山野之趣，何须远行？只需一步登高，便能洗肺清心，重拾与自然相拥的从容。刘家湾，本可以是一座永不落幕的山果之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