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山风吹碎小雨》五

艺术天地

（五）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搅动着盛夏午后粘稠闷热的空气。林小雨坐在堂屋那张摇摇晃晃、桌面布满油污和划痕的旧木桌旁，指尖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订单表格和物流信息，旁边摊开着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原料收购、人工支出、包装耗材、物流费用等条目。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林老板！林老板在吗？”院门外传来王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林小雨抬起头，看见王婶拉着她家半大小子兴冲冲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快看看！俺家小子今儿个运气好，在北坡那片老林子里寻到一大片刺楸！嫩得能掐出水！你看看这品相！”王婶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口，一股浓郁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植物清香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果然是一丛丛翠绿欲滴、芽苞饱满的刺楸，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嗯，王婶，这货确实好。”林小雨拿起几根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按特级收，价钱给你算最高档。”“哎哟！那可太好了！谢谢林老板！”王婶笑得见牙不见眼，粗糙的手掌用力拍着她儿子的后背，“听见没？以后就照着这样的采！跟着林老板干，错不了！”正说着，又有几个村民陆续送来了自家采集的山货。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称重、记账、付钱，大家脸上都带着收获的喜悦。林小雨一边应付着，一边眼睛还时不时瞟向电脑屏幕。周老板那边这个月的货款，按合同早该到账了，可银行账户的余额却迟迟不见动静。昨天打电话过去催问，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只说周总出差了，财务在走流程，让再等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上心头。周老板合作一年多，付款一向准时，这次却拖了快三个月了。三十万！这笔钱几乎是林小雨这小作坊目前全部的流动资金！压着原料款，压着人工工资，压着下一批包装盒和快递费……没有它，整个链条随时可能崩断。“小雨？小雨？”爹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饭好了。”“哎，来了爹！”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合上电脑屏幕，起身走向灶房。不能让爹看出什么。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晚饭是简单的玉米糊糊和炒野菜。爹吃得很少，沉默得有些异常。昏黄的灯光下，他额头上深刻的皱纹显得格外清晰，浑浊的眼睛偶尔抬起，飞快地扫过林小雨强装平静的脸，又迅速垂下，盯着碗里稀薄的糊糊。“爹，是不是累了？”林小雨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周老板那边货款可能路上耽搁了，明天我再打电话问问。没事的。”爹没说话，只是端起碗，默默地喝了一口糊糊。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吞咽声。他放下碗，粗糙的大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搓了搓，像是要搓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在这时，林小雨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那铃声在寂静的农家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得桌上的碗筷都似乎震动了一下。林小雨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小雨。林小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城。“喂？”林小雨按下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喂？是林小雨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公事公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我是，请问您是？”“这里县公安局。”男人的声音像一块冰，“你的合作人，周建财涉嫌诈骗，已被公安局逮捕，经审讯欠你三十万，你的货物已被他转销，资金挥霍一空……”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在脑子里疯狂肆虐。林小雨拿着手机，僵硬地站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只留下刺骨的冰冷。三十万……诈骗……挥霍一空……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小雨的心脏，然后猛地搅动！以前准时付款呀……他不像坏人呀……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林小雨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摔倒。手机脱手而出，“啪”地一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小雨？！”爹猛地站起身，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玉米糊糊溅了一地。他一步冲到林小雨面前，枯树般的手紧紧抓住林小雨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咋了？出啥事了？！”林小雨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写满惊惶和恐惧的脸。碎裂的手机屏幕在地上闪烁着诡异的光。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