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到碾子他就嘲笑我,说我戴着个眼镜活脱脱就是“臭老九”。那会儿,“臭老九”可不是什么好词儿。我们刚到农村插队,不想戴上这么顶“坏帽子”。我说,我可不是什么“臭老九”。我的家庭成份是“工人”,正儿八经的“领导阶级”。当然,这只是我心里想的,没必要向他炫耀。</p><p class="ql-block"> 碾子为什么敢嘲笑我?因为生产队把我和阿峰分到了碾子那儿住。碾子是队长磨子的弟弟,一个人住着三间房。我和阿峰住西屋,碾子一个人住东屋。中间的堂屋是不住人的,主要用来供奉神祇和做饭,烧炕,会客。那会儿,堂屋中间没人敢供奉神祇,都是领袖像。</p><p class="ql-block"> 在堂屋领袖像下面的“八仙桌”上,我看到了一本揉得很旧的《红日》。当时吓我一跳,这样的书在城里可看不到。我问碾子,这是你的书?碾子看了看我,怎么,想看?我说,这可是“禁书”。碾子让我说笑了,什么“禁书”?这是农村,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想看就拿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就下地劳动了。早饭是在碾子他哥磨子家吃的,玉米面粥,白面馒头,咸菜。碾子知道了,说道,我哥挺大方,过年的东西都让你们吃了。知道为什么吗?我和阿峰摇了摇头。碾子说,吃派饭大家都比着,谁都想“显摆显摆”。我问,你吃饭了吗?碾子说,我跟我爹娘一起吃,“老三样”。我不明白,什么“老三样”?碾子答道,玉米面粥,窝窝头,萝卜咸菜。我笑起来,说道,还以为是“老三篇”呢。碾子回了句,“老三篇”可吃不起!</p><p class="ql-block"> 正说着,碾子忽然紧抽了两下鼻子,不对,我出去看看。没一下他就折回来,有些严肃地说,我估摸这天儿要下雪,而且是大雪。阿峰笑了,这大晴天的,哪来的雪?天气预报也没说。阿峰带着一台小收音机,早上刚听了天气预报。碾子说,天有不测风云,知道不?我得先去告诉我哥,让他别再安排给小麦浇冬水了。</p><p class="ql-block"> 碾子走后,我和阿峰也出门了。刚走出小院,就遇到了一同插队的女知青阿琴和阿英她们。我看到,她们脖子上都围着比较鲜艳的毛线围巾,咋一看,还以为是两个回娘家的新媳妇儿呢。我们见了面,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那会儿我们比较“封建”,男女同学之间说话都不多,更别提相互开玩笑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生产队敲钟的那儿,还没等上几分钟,队长磨子和碾子一同就来了。这哥儿俩的个头儿差不多,都是一米七左右的样子。见到聚集在那口破钟下的社员们,磨子说,一会儿可能要下大雪,今天上午不出工了,下午看天气再说。我心想,这肯定是听了碾子的话。碾子说的有准吗?</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我们还不知道。其实,碾子是队里,乃至整个公社的“气象专家”。这家伙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就是预报天气。他打小就对那些气象农谚有着浓厚的兴趣,什么“朝起红霞晚落雨, 晚起红霞晒死鱼”、“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云彩向南,大雨冲船;云彩向东,一阵大风”、“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等等张口就来。</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正在公社中学上初中的碾子回到家里,对他哥磨子说,一会儿要下大雨了,赶快把院子里晒的粮食收了吧。磨子不信,以为小孩子在说“疯话”。碾子不管那个,催着他哥把院子里的粮食收了。磨子边收边说,好容易晾开的粮食,这还没一会儿就要收了。没承想,过了也就半个小时,狂风裹挟着暴雨倾盆而至。多亏磨子提前把粮食收了,这才避免了损失。</p><p class="ql-block"> 这次又让碾了说准了。我们回到屋里没多久,天空就开始发暗,紧接着雪花就落下了。这场雪连着下了两天两夜,田野里的雪有一尺厚,等于给小麦盖上了几床棉被。</p><p class="ql-block"> 这是碾子给我的“下马威”,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青年,也没有什么先进的仪器,他怎么就比那些专业的气象机构预测得还准?这一直叫我百思不得其解。</p><p class="ql-block"> 为了向碾子学习,我也买了几本农业气象方面的书,还买了竺可桢先生的《物候学》,没事就背那些农谚和农谣。那次,我根据书本上的原理和农谚,预测下午可能有雨。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碾子。他听后朝天上看了看,笑着说,我看可能性不大。我说,你看,那不是“钩钩云”。碾子说,有“钩钩云”也不见得就下雨。你闻到雨水的气味了吗?这,雨水的气味怎么能闻到?碾子笑了,什么时候你能闻出来雨水的味道就“出徒”了。我不服,说道,咱们下午再看。</p><p class="ql-block"> 到了下午两点多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变了,大雨说来就来了。碾子从他那屋跑过来,对我说,这次你赢了。我说,“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呗。碾子认真地说,不是,是我骄傲轻敌了,没有闻出雨水的气味。我说,我也没闻出呀!</p><p class="ql-block"> 雨水的气味我没有闻出,有一种气味我可味出来了。我们插队没多久,我就感觉到,碾子对阿琴有那个意思。阿琴是部队首长的女儿,天生丽质,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学校时,我是语文课代表,她是英语课代表。高中快毕业时,班里演节目,我上台朗诵了《谁是最可爱的人》(节选),阿琴朗诵了一首英文的小诗。后来有人说,这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当时男女同学之间的感情非常节制,只能埋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插队报名时,我是第一批,没想到,阿琴也是。那会儿,我们的理想就是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青春和力量,什么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等,很少考虑。</p><p class="ql-block"> 那天,阿琴找到我,递给我一封信,低声说,碾子写给我的。我拿过来看了看,是封求爱信。碾子在信里说,你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应该和贫下中农相结合。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同我结合,组成革命夫妻。</p><p class="ql-block"> 我没想到,碾子的表白这么直白,这么大胆。你是怎么想的?我问。阿琴说,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事儿,就是考虑也不会在农村。这样,我不好直接和他说,你们关系不错,你跟他说吧。</p><p class="ql-block"> 又让我没想到的是,碾子听我说完,表现得非常平静。他说,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我就是喜欢阿琴,不表白自己的心意实在不甘心。我也看出来了,你也喜欢阿琴,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p><p class="ql-block"> 我们插队的第三年夏天,公社来了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指标。碾子听说后,找了大队找公社,说什么也要去上大学。他跟我说,凭学历我是高中毕业,凭实践经验我是咱这儿的“气象专家”,凭政治条件我家是贫农。我当了工农兵大学生,就可以为农业做出更大贡献。</p><p class="ql-block"> 我听他说的如此慷慨激昂,不由地笑了。你不光是为了农业做更大贡献吧?碾子说,你以为呢?我说,还有一条,是为了阿琴吧?碾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我这点心思都让你看透了!</p><p class="ql-block"> 这年,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指标,一个落在了某领导儿子的身上,还有一个谁也没想到,是我们同时插队的女知青阿英!阿英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露峥嵘”。</p><p class="ql-block"> 阿英她父亲“文革”前是市某局的科长。“文革”中,被“结合”进了局领导班子,成了革委会副主任。插队之前,我和阿峰曾经到阿英家做她父母的“思想工作”,她父亲表现的很不“友好”。然而,没过几天,阿英就报了名。原来,他们选择了“曲线救国”。</p><p class="ql-block"> 志在必得的碾子“名落孙山”,自然是很气愤,但也没办法。人家做的也是合规合矩,你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毛病,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说了,你今年告了,明年呢,你还想不想再争取?所以,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p><p class="ql-block"> 三年以后,我们这批插队知青全部选调回城。恢复高考后,阿琴考上了本省的一所中专学校,我考上了省内的最高学府。那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看书,忽然有人给我拿来一封信。我看信封,是省内的农业大学。当时我就想,省农业大学我没有认识的人,谁给我写的信?莫非是他?</p><p class="ql-block"> 我拆开信,果然是他,碾子!碾子在信里告诉我,他今年考上了本省的农业大学,也算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梦想。他还说,好几年没见了,很想你,哪天咱们一起聚聚。</p><p class="ql-block"> 放下碾子的信,我忽然就想到了阿琴。我觉得,要马上给阿琴写封信,可不能再让碾子这家伙抢了先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