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珍的故事(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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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佳珍回到父母身边,日子如屋檐下坠落的雨滴,一滴一滴,敲在心上,冷而沉重。家中空气凝滞,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饭桌上的沉默如墙,隔开彼此的目光。父亲的眼神沉如秤砣,压得人不敢喘息。可就是在这样灰蒙蒙的日子里,佳珍注意到了孙老师。他戴着副厚厚的眼镜,总在放学后默默扫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尘埃。没人跟他说话,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眼神里有种佳珍读不懂的静,像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佳珍空闲时,常去孙老师家取图书馆的钥匙,渐渐与孙师母熟络起来。她轻声问:“孙老师为什么是右派?他到底做过什么?”孙师母苦笑,叹道:“哪有什么坏事……他不过是上了个厕所。”!“上厕所竟成右派?”佳珍满脸惊疑。原来,孙老师曾是大学学生会主席,1957年,全国掀起“大鸣、大放、大字报”浪潮,鼓励人们为社会主义建设建言献策。他才思敏捷,满腔热忱,积极提出诸多有益建议,一心报国。岂料风云突变,反右运动骤起,凡曾发声者,皆被审视。各单位更按指标划定右派名额。孙老师所在学校分得四个名额,会议中三人已定,唯余其一,会场陷入沉默。孙老师一时离席如厕,归来时却人去室空。他追问:“最后一人是谁?”众人避而不答,纷纷离去。不久,他方知自己竟成右派。那一刻,他跌坐椅中,久久难起,仿佛天地失色。如今听来恍如荒诞,那时却是铁一般的现实。孙老师头顶右派帽子,战战兢兢度过二十余载寒冬。直至1978年,冤案平反,他重见天日,调任市重点中学校长。他不怨不艾,仍以赤诚之心投身教育,勤勉耕耘,鞠躬尽瘁,将一生奉献给了三尺讲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孙老师匆匆步入厕所的片刻,竟成了命运转折的起点;而佳珍的哥哥在黑板上肆意涂鸦,落下的二个不该留的字,如刻入时光的印记,也悄然改写了他一生的轨迹。佳珍从孙老师那里汲取了丰富的文学养分,那些点滴教诲如春风化雨,悄然滋养着她日后写作的根脉,成为她笔下不竭的源泉。孙老师常对佳珍说:“好好看书,以后你一定用得着。”那话音就像雨天屋檐垂挂着的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敲在青石板上,仿佛与他的话语同频共振——不疾不徐,却字字入心。佳珍那时尚不解文字之重,也不懂“用得着”三字背后藏着怎样的命运伏笔,只觉那些话如檐下雨,落进心里,无声无息地凿出浅浅凹痕。日子久了,那凹痕竟蓄了水,悄然涌动,终成泉眼,汩汩流淌出对文字的渴望。她开始一本接一本地读,翻遍中外小说。有些句子当时不解其意,却像种子深埋土中,静待一场春雨,便破土而出。多年后回望,才明白那些听过的言语、读过的篇章,都顺着时光的屋檐,一滴一滴,汇成她笔下奔流不息的河。</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