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边境线手记(25)草原上飘来一缕肉香

米粒

<p class="ql-block"><b>  331边境线手记(25)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草原上飘来一缕肉香</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车驶出东乌珠穆沁旗乌里雅斯太小镇不久,331边境线便像一道深灰色的划痕,果断地切开乌珠穆沁草原无垠的绿。我们似乎成了这划痕上一个移动的黑点。</p><p class="ql-block"> 草原的清晨,冷冽而甘甜的味道弥漫在空中,猛地吸上几口,整个肺腑都被洗涤得通透清澈,使人心朗目舒,精神倍增。待太阳升高后,草地被晒出暖烘烘的草香,人便像浸在温暖的泉水中,浑身都松弛下来。正当我们的车子驶上吉仁高勒小镇的一道缓坡,一阵风掠过,竟裹挟来一缕浑厚温暖的肉香直击味蕾。</p><p class="ql-block"> “哎,停一下!”我几乎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 老水轻点刹车:“怎么了?看见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不是……你闻到了吗?”我彻底摇下车窗,一股浑厚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羊肉在沸水中绽放,浓缩了草原阳光与野韭花的天地精华,形成的一缕极具穿透力的香气,向我们发出的最质朴的邀请,又像一只无形却极具份量的手,牢牢地拉住了我的衣角。</p><p class="ql-block"> 老水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你这鼻子,真是……比小狗的鼻子还灵。”他调侃着,却已开始打量路边可以停车的地方。“你不是计划今天住锡林浩特吗?怎么又变了!”</p><p class="ql-block"> 我白了他一眼,目光已锁定坡顶上那座洁白的蒙古包,以及包顶烟囱里升起的、那缕充满生命力的炊烟。</p><p class="ql-block"> “计划?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敢肯定,这里的清水煮羊肉,比你攻略上那个火锅好吃得多,不信你试试。”我边解安全带边说。</p><p class="ql-block"> “成。”老水利落地打方向,将车稳稳停住,“听你的。再说了,我吃肉劲儿比你更大。”</p> <p class="ql-block">  推开车门,脚下是柔软的草甸。坡顶那座蒙古包在视野里清晰起来。它通体洁白,像一颗降落在绿绒毯上的巨大珍珠,圆润、饱满、安稳。饱经风雨的毡壁呈现出柔和的乳白色,顶端蓝色的云纹图案已有几分褪色,却更显古朴。套瑙(天窗)的木格敞开着,如同包宇的冠冕。一根细细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松木烟囱从套瑙中伸出,那缕将我们“拦截”于此的、带着松脂香的炊烟,正是从此处源源不断地吐出,融入湛蓝的天际。蒙古包的木门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简单的卷草纹,虚掩着,仿佛在静静等候。</p><p class="ql-block"> 蒙古包前,一条皮毛油亮的大黄狗只是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算是尽到了通报的职责,随即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尾巴在草地上扫了扫,表示此地安全,来者无妨。不远处,几匹卸了鞍子的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啃食着挂满水珠的嫩草。</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水一前一后,踏着被踩出小径的草地,走向那扇红色的门。越是走近,那股混合着肉香、奶香和烟火气的温暖气息便越是浓郁,像一张无形的、欢迎的网。</p><p class="ql-block"> 老水上前一步,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用指节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不高,带着礼貌的试探。</p><p class="ql-block">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爽利的女声,音色清亮,带着草原口音,却又不失力道。</p><p class="ql-block"> 老水推开木门,一股更加强烈、更加复杂的暖流瞬间将我们包裹。我跟着他,弯腰走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从明亮的外界骤然进入,眼睛需要片刻适应。包内光线柔和,主要的光源来自头顶的套瑙,一束明亮的阳光从中倾泻而下,如同一根巨大的、充满微尘光斑的光柱,成为整个空间的视觉中心。眼睛适应后,内部的陈设才渐渐清晰。</p><p class="ql-block"> 环壁的哈那(支撑墙的木格)上挂着色彩鲜艳的手工绣毯,图案是传统的盘肠和云纹,针脚密实,色彩饱满,显露出主人生活的勤劳与对美的追求。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边缘已经磨损,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对门的方位,是尊贵的上首,设着一张矮榻,背后挂着一幅泛黄的成吉思汗像,像前敬献着一条蓝色的哈达。</p><p class="ql-block"> 煤气灶上,一把巨大的紫铜茶壶嘴儿正“嘶嘶”地喷着白色蒸汽,浓郁的奶茶香正是来源于此。旁边一口铝锅里,大块的羊肉在滚水中欢快地翻滚,释放出最本质的鲜美。这就是一切香气的源头,是这座移动宫殿的心脏。</p><p class="ql-block"> 这时,从沙发上站起一个身影。她和我俩的年纪相仿,身材结实,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蒙古袍,腰间系着干净的围裙。她的脸庞是常年被草原风霜亲吻过的红铜色,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像一张展开的、记录着阳光与风雨的地图。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坦然与温暖的笑意,毫无老年人的浑浊。</p><p class="ql-block"> “其赛白努(您好)!”我赶忙用刚学会的蒙古语问候。</p><p class="ql-block"> “其赛白努!快请坐。”她热情地招呼着,声音和我们在门外听到的一样爽朗。她利落地从一旁挪过两个厚厚的绣花坐墩,放在沙发边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老水笑着说:“我们今早从乌里雅斯太出发,走到这里,闻着您这儿的香味,走不动道了,冒昧打扰了。”</p><p class="ql-block"> “哈哈,说得哪里话!”她爽快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挤成了温暖的弧度,“香味能飘到路上,那就是缘分,是老天指引客人来的。我叫斯琴,坐,快坐下歇歇吧。”</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水道了谢,在绣花墩上坐下。斯琴大姐拿起铜壶,给我们倒上两碗滚烫的奶茶,奶皮子在碗口凝结成一层诱人的金黄薄膜。</p><p class="ql-block"> “尝尝,自己做的奶茶。”她将碗递过来,动作麻利而真诚。</p><p class="ql-block"> 我双手接过,碗壁的温热瞬间传到掌心。就在这时,我留意到矮榻旁的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老照片,一群孩子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棉袄,背景像是某个机构的门口,笑容腼腆。照片的风格和内容,与这充满民族风情的蒙古包似乎有些时空错位感。</p><p class="ql-block"> 斯琴大姐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怀念,有感慨,似乎还有一丝遥远的悲伤,但很快又被温暖的笑意取代。她没有立即说什么,只是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在我们对面坐下。</p><p class="ql-block"> 一种安静而温暖的氛围,在奶茶的香气中弥漫开来。</p> <p class="ql-block">  “看见那个扎着两个小撅撅辫的了吗?”她抬起手,指向照片前排一个瘦小、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神情的小女孩,“那就是我。”</p><p class="ql-block"> 她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蒙古包里闲适的空气。我和老水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声响会惊扰了这段即将浮出水面的沉重记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不叫斯琴。名字,是后来草原上的阿爸阿妈给的。”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去推开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p><p class="ql-block"> “那是六零年,我大概……五岁?记不清了。只记得之前是在南方一个很大的孤儿院,孩子挤得像沙丁鱼,饿,是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后来,我们被带上火车,绿色的铁皮车,咣当咣当,一直开,一直开……不知道开了多久,窗外的树从绿的变成黄的,最后,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地,秃秃的,风刮起来,沙子打得窗户啪啪响。”</p><p class="ql-block"> 她的叙述把我俩拉回了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像一群被惊扰的小麻雀,挤在车厢里。越往北走,天越冷,心也越慌。有的孩子病了,哭都哭不出声。那时候小,不懂什么叫命运,只知道害怕。”</p><p class="ql-block"> “终于,车在一个小站停了。门一打开,冷风像刀子一样扎进来。我们被抱下车,站台上黑压压全是人。穿着厚重皮袍的牧民,他们的脸被风吹得黑红,眼睛却亮得吓人。他们看着我们这群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南方娃娃,眼神里有惊讶,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决心。”</p><p class="ql-block"> 她的语速放缓,仿佛在凝视记忆中的某个特定画面。“我记得我的阿爸——就是后来养大我的阿爸,他挤到最前面,个子高高的,像一座塔。他的皮袍子很旧,但很干净。他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他的手掌像锉刀一样粗糙,可摸在我脸上的时候,却轻得像是怕碰碎了我。他回头对工作人员用蒙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用那件带着羊膻味和阳光味道的大皮袍,把我整个儿裹了起来,抱出了车站。”</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 斯琴大姐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好像……一下子就不怕了。那个味道,那个怀抱,太结实了,像山一样。”</p><p class="ql-block"> “回到乌珠穆沁草原,才是真正活过来的开始。” 她的脸上焕发出光彩,“阿妈把我搂在怀里,用温热的小米粥一口一口喂我。她不会说几句汉话,只是不停地用手摩挲着我的后背,哼唱着古老的蒙古歌谣。邻居们送来了奶豆腐、炒米,还有用羊皮缝的新袍子。草原上的孩子开始带我一起去放羊羔,教我怎么在草地上打滚,怎么用‘布鲁’打兔子。我慢慢学会了蒙古语,学会了骑马,嗓子也亮开了,能跟着阿妈唱长调了。”</p><p class="ql-block"> “斯琴,是阿爸给我取的名字,意思是‘聪明’。他说,看我眼睛亮,学话快。”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对往昔的眷恋。“这片草原,用奶水和牛羊肉,硬是把我这个南方来的、快饿死的小丫头,喂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蒙古姑娘。它给了我名字,给了我家庭,给了我第二次生命。”</p><p class="ql-block"> 故事似乎讲到了一个温暖的段落,但斯琴大姐的目光却再次投向那张照片,语气变得深沉起来:“我们这批孩子,是幸运的。可当年,有多少爹娘,是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才……才不得已的啊。”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对亲生父母遥远而模糊的思念,对草原养父母如山恩情的感激,以及对那个艰难时代的深刻理解与悲悯。</p><p class="ql-block"> 蒙古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燃气灶上炖羊肉的锅子,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那香气仿佛也浸透了历史的厚重,变得更加浓郁,更加耐人寻味。</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水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故事里,忘记了插话,甚至忘记了呼吸。斯琴大姐用她平静而克制的叙述,为我们揭开了一段波澜壮阔、感人至深的家国往事。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历史,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一曲关于生命、爱与接纳的宏大赞歌。</p> <p class="ql-block">  斯琴大姐说罢,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把一枚石子投入静湖之中,蒙古包里漾开了沉甸甸的涟漪。灶上的肉锅“咕嘟”声变得格外清晰,那香气里,似乎也融进了岁月的咸涩。</p><p class="ql-block"> 她收回望向照片的目光,眼神重新聚焦在跳跃的燃气灶上,脸上的沧桑渐渐被一种柔和的光晕所取代。那是一个母亲谈起孩子时才有的神情。</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像草原上的勒勒车,走着走着,娃娃就长大了。”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开始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已经锃亮的碗沿,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流逝的岁月。“我成了真正的乌珠穆沁姑娘,能骑着马追风,能唱着长调把羊群领回家。到了年纪,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儿。”</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嫁给了巴特尔,就是我现在的老头子。” 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安稳。“他是隔壁苏木最好的骑手,摔跤也能排得上号。人嘛,像块草原上的石头,话不多,实在。”</p><p class="ql-block"> “结婚那天,热闹得很。”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整个嘎查(村)的人都来了。我的养父母,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嫁出去,准备的嫁妆厚厚实实。巴特尔的家族,也完全接纳了我这个‘南方来的孤儿’。那晚的篝火,烧得比天上的月亮还亮。人们喝酒,唱歌,跳舞……巴特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条新打的银狐皮围在我脖子上,那皮毛,暖和得呀……”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那温暖犹在。</p><p class="ql-block"> “可生活不光是唱歌跳舞。” 她的语气转而平实,带着过日子的烟火气。“巴特尔性子急,像夏天的雷雨;我嘛,从小经历得多,遇事总想忍一忍,像慢慢流淌的吉仁高勒河。刚开始,锅碗瓢盆哪有不磕碰的?为羊群转场的时间,为孩子的教育,没少拌嘴。”</p><p class="ql-block"> “但真遇到大事,我们就是一个扯不断的马绊了。” 她顿了顿,讲起一个关键节点。“记得是包产到畜后第二年,家里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十只羊,赶上了罕见的旱灾,草场枯黄,羊瘦得皮包骨。巴特尔急得嘴上起泡,天天蹲在草场上发愁。我啥也没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包括那条银狐皮,偷偷拿到公社供销社卖了,换回一车救命的豆饼。我把豆饼拉到草场时,巴特尔看着我和那车豆饼,这个硬邦邦的蒙古汉子,眼圈一下就红了。从那以后,再难的事,我们都是一起扛。”</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就有了巴根那,我的儿子。” 说到儿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柔情与一丝复杂的感慨。“这小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五岁就能骑着光背马在草原上跑。他继承了巴特尔的倔强和身手,也……继承了我的敏感和对外面世界的好奇。”</p><p class="ql-block"> “巴根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希望,也是我们矛盾的开始。” 斯琴大姐的叙述进入了最核心的冲突。“我们想让他好好读书,像旗里干部的孩子一样,将来坐办公室,不用再像我们一样风吹雨淋。可他的心,一大半都拴在马群和那条看不到头的公路上。他十几岁就敢一个人骑着摩托车,驮着羊毛去几百里外的口岸跟人交易。为这事,巴特尔没少用马鞭抽他,可抽完了,儿子梗着脖子,眼神还是望着远方。”</p><p class="ql-block"> 她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不甘。“我们这代人,根深深扎在草原里。可他们这一代,翅膀硬了,风一来,就想着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巴特尔常说,‘雄鹰飞得再远,影子也落在地上。’可孩子们觉得,天,本来就在远方。”</p><p class="ql-block"> 故事讲到这里,斯琴大姐停了下来。蒙古包外,或许正好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又或许,只是风吹过套瑙的轻响。但这短暂的停顿,却恰到好处地留下了悬念和回味的空间。第二代的故事,关于传承,关于爱,也关于两代人不可避免的碰撞与分歧。这不仅是斯琴一家的故事,更是整个草原在时代浪潮下变迁的缩影。</p><p class="ql-block"> 她站起身,走向那口香气四溢的锅,轻声说:“肉好了,先吃饭吧。巴根那的故事,长着呢……”</p> <p class="ql-block">  斯琴大姐给我们每人递过一块肥嫩的手把肉,香气扑鼻。她自己也坐下,眼神却越过我们,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欣慰。</p><p class="ql-block"> “巴根那这孩子,心野过,翅膀硬过,开着那大卡车,觉得天地都在车轮底下。”她微微一笑,“可人啊,就像跑远了的马,闻着熟悉的水草味儿,总有一天会想掉头。” </p><p class="ql-block"> 他和媳妇小娟在呼市打拼了十几年,钱是挣了些,可巴根那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说,城里晚上亮堂堂的,却看不见星星;吃的菜干干净净,却尝不出太阳和风的味道。” 斯琴大姐的描述带着诗意的透彻,“后来,正赶上旗里鼓励牧家游,政策也好。巴根那跟我商量,说想回来。”</p><p class="ql-block"> “他阿爸巴特尔一开始还扭着,‘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回来?’可巴根那这次不是空手回来的,他带着规划图,说要把他这几年跑南闯北的见识,用在草原上。” 斯琴大姐的声音亮了起来,“他们没再守着传统的放牧,而是把家里的老房子和这片草场捯饬了出来,就是咱们现在待的这地方,开了这家‘星光草原民宿’。喏,这蒙古包是给客人体验的,后面那排砖瓦房,干净亮堂,有抽水马桶,也能洗热水澡,就是他们弄的。巴根那负责跑外联系、宣传,小娟心细,管着客房和账目,把这生意打理得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圆满的结局了。但斯琴大姐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投向挂在哈那上的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孩,背景是大学的校门。</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孙女,叫塔娜(意为‘珍珠’)。” 她的语气充满了慈爱,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在呼市上的大学,学的是啥……旅游管理。我们都以为,她学了这个,正好能回来帮衬家里,把这民宿弄得更好。”</p><p class="ql-block"> “孩子小时候,寒暑假都回来,骑着马满草原跑,可欢喜了。可上了大学,回来得少了,话也少了。毕业那年,她回来住了几天,看着我们忙活,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斯琴大姐模仿着孙女的语气,带着点年轻人的疏离感,“她说,‘奶奶,你们这样太辛苦了,一年到头守着这儿,挣的是辛苦钱。我在城里能找到更轻松、赚得更多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她心里装的,是城里的咖啡馆、写字楼,觉得草原的生活‘土’了,慢了,配不上她学的那些新知识了。” 斯琴大姐的理解中带着宽容,“我们没拦她。鸟儿要飞,就让它飞出去看看。她阿爸巴根那也只说,‘塔娜,你的根在这儿,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家的大门永远开着。’”</p><p class="ql-block"> “塔娜真的在呼市找到工作,进了家大旅游公司,穿着套装高跟鞋,成了我们家族第一个‘白领’。” “可干了不到两年,有一次她休假回来,正好赶上旅游旺季。她看到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为了一颗流星欢呼,为了一碗奶茶感动;她看到有客人拉着奶奶的手,听那些草原上的老故事听得入迷;她甚至帮忙用她学的知识,给民宿做了个漂亮的网上页面,吸引来了更多年轻人。”</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草原的星空下,坐了很久。” 斯琴大姐的叙述变得轻柔而充满力量,“后来她跟我说,‘奶奶,我好像明白了。我在城里卖的,是包装好的旅游产品,但在这里,我们卖的是真实的生活,是能打动人的东西。这比我做的那些PPT,有意思多了。’”</p><p class="ql-block"> “没过多久,塔娜就辞了城里的工作,回来了。” 斯琴大姐的脸上绽放出骄傲的光彩,“她不是简单地回来帮忙,而是带着新主意回来的!她说服她阿爸,又贷了款,把民宿升级了。现在你们看到的网上预订、那些精致的草原下午茶、带着客人认草药、讲星空故事的活动,都是她搞出来的名堂。她还用短视频,拍草原的四季,拍我们做奶食的过程,愣是把咱们这‘星光民宿’,弄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地。”</p><p class="ql-block"> “这孩子,”斯琴大姐总结道,语气里满是欣慰,“兜了一大圈,用她在外面学到的本事,回来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根。她现在常说,‘奶奶,最美的风景和最好的生活,原来就在我出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手把肉的香气、奶茶的醇厚、以及这家三代人跌宕起伏却又最终归根的温暖故事,交织在一起,让我俩这顿简单的饭,吃出了山河岁月的滋味。斯琴大姐一家的故事,仿佛就是这片草原的本身——传统在现代化中寻找新路,年轻的生命出走又回归,最终在传承与创新中,找到了生生不息的平衡点。</p> <p class="ql-block">  夕阳缓缓地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斯琴大姐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巴根那父子俩也已将我们的行李从车上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今晚就别赶路了,”斯琴大姐拉住我的手,温和的说:“就住这儿,塔娜都把你们的蒙古包收拾好了。看看我们这‘星光民宿’,比不比得上城里的酒店。”</p><p class="ql-block"> 我和老水相视一笑,跟着巴根那,走向不远处另一座更宽敞的蒙古包。塔娜——那个如今将家族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姑娘,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为我们掀开厚重的门帘。</p><p class="ql-block"> 包内宽畅明亮,一盏太阳能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地上铺着崭新的地毯,两张床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特有的干爽气味。现代化的设施巧妙地融入传统结构,一角还有一个独立的卫浴间。这既保留了游牧民族的风情,又提供了舒适的居住体验。</p><p class="ql-block"> 今夜,我们入住这草原深处的家,枕着星光与故事入眠。明日,旅程将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心里。</p><p class="ql-block"><b> (未完•待续)</b></p> <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