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创/ 河洛散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远远地,便望见了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张家祠堂那青灰色砖墙的围抱里,一团苍翠的云,沉静地停驻在半空,与四周寻常的屋舍、纵横的电线,构成一种奇异的对照。它不像一棵树,更像一位打坐的巨人,五百年光阴,都成了他眉宇间沉静的呼吸。走得近了,那感觉便愈发真切起来。祠堂是静的,院落是空的,唯有它,以一种磅礴而又安详的姿态,占满了整个天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它的躯干,需得三四人伸长了手臂,方能合围。树皮是深赭色的,嶙峋着,皴裂着,像一件被岁月反复捶打、最终定型的青铜铠甲。每一道深刻的裂纹里,都仿佛藏着一场风霜,一次雷火,或是一段无人听闻的悲欢。我伸出手,掌心贴上那粗糙的、温凉的树干,竟感到一种轻微的、沉稳的搏动。这不是树的脉搏,这是时间的脉搏,缓慢,有力,从明朝的某一天起,便不曾停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视线向上,虬龙般的枝干便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深绿色的网,网住的,是流云,是鸟鸣,是密密匝匝的光阴。那树叶的绿,也非寻常的绿,是一种墨绿,近乎于黑,沉甸甸的,仿佛将五百个秋天的阳光雨露都酿成了浓稠的汁液,贮存在每一片小小的鳞叶里。风过时,整个树冠发出一种浑厚的、沙沙的声响,不似白杨的喧哗,倒像是一位智者在低语,诵读着一部无人能懂却又心领神会的古老经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树下,是张氏祠堂。黝黑的黑漆的厢房木门色彩已斑驳,铜环也生了绿锈。我仿佛能看见,五百年来,有多少代张姓子孙在这里出生、成人、老去。那襁褓中的啼哭,那新婚时的跪拜,那功成名就后的荣光,那远行离别时的嘱托,都一一被这柏树看在眼里。它是一位沉默的史官,不着一字,却将一部家族的兴衰史,都用年轮细细地镌刻了下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有趣的,便是那“认干爹”的旧俗了。想来,在那些医疗尚不发达的年代,这棵历经风雨而愈发苍劲的柏树,在乡人眼中,便是生命力与庇护的化身。那些体弱多病的孩子,被父母牵着小手,来到树下,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唤一声“柏树干爹”,仿佛便将一份坚韧、长寿的期许,嫁接在了稚嫩的生命里。这并非迷信,而是一份朴素至极的愿望,是人对自然之力最虔诚的托付。这柏树,于是便不只是家族的守望者,更成了无数孩童精神上的父辈,它以无形的臂膀,为一个又一个幼小的灵魂,遮风挡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为这墨绿的云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我该离开了。转身走远,复又回头,只见那苍苍的树冠,在渐浓的暮色里,愈发显得沉郁、庄严。它什么也没说,却又像说尽了一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份守候,跨五个世纪而不渝;一份守望,历万千悲喜而不移。这柏树,早已不是草木,它是活着的纪念碑,是扎根于大地的魂灵。它让飘忽的时间有了重量,让喧嚣的尘世有了定力。我带走了一身柏叶的清香,也带走了一片永恒的宁静。</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