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香山红叶

雪莲

　　十月的铜川大香山，像被天地间最炽烈的秋意泼了浓彩，又似被月光悄悄撒了把朱砂。从山脚到峰顶，那条串联着千年故事的朝圣之路，早已被漫山红叶染作一条流动的锦缎，风过时，整座山都在红浪里轻轻摇晃，仿佛天地也为这秋景动了心。每一步踏下去，都似踩在秋的脉搏上，连呼吸都带着红的甜香；每一眼望出去，都要撞进红的盛宴里，连衣角都被染上三分醉人的暖。

刚踏上苍龙岭的石阶，秋的气息便丝丝缕缕缠了上来，像恋人的指尖轻轻勾着衣袖。500级清代石阶如一条蜿蜒的赤色长龙，从山脚直探云雾深处，龙鳞似的红叶层层叠叠，像是为巨龙披上了最华丽的婚衣。石阶两侧的黄栌、五角枫，像是被谁悄悄点了火，一簇簇、一片片的红从浅橙到绛紫，层层叠叠地晕染开，仿佛要把整座山都烧得热烈——那是秋对大地最赤诚的告白，连风都忍不住放慢脚步，想多看几眼这惊心动魄的美。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石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与红叶的影子交叠着，踩上去时竟像踏碎了一地的胭脂，连鞋底都沾着温柔的红。偶有秋风拂过，红叶便簌簌落下，有的贴着石阶滚向远方，像一封封没写地址的情书；有的轻轻沾在行人肩头，像是山灵递来的秋日帖，无声指引着向上的方向，仿佛在说：“再往上走，有更动人的风景在等你。”

　　行至灵官庙，红叶与古刹撞了个满怀，像一场跨越千年的邂逅。这座供奉道教护法神的庙宇藏在红影婆娑处，庙前的几株老枫早已红透，叶片厚如锦缎，风过时，整树红叶沙沙作响，竟像是在为神像诵经，又似在低声诉说着秋的心事。庙门两侧的石狮子被红叶落了满身，平添几分憨态，仿佛两位守护爱情的使者，默默看着红叶与古墙依偎。朱红的庙墙在红叶映衬下更显古朴庄重，墙缝里钻出的几缕红叶，像偷偷探进来的情话，把岁月的沧桑都柔化了三分。站在庙前回望，苍龙岭的石阶已隐入一片红浪，只余下断断续续的石阶边缘像红绸上镶嵌的银线，格外分明——那是时光为这场秋宴缝的花边，连云雾都忍不住停在半空，想把这画面永远留住。

再往上，白雀寺遗址的沧桑与红叶的绚烂撞出了奇妙的呼应，像迟暮的老者与热烈的少年并肩而立，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模样。宋代风格的三间大殿静立在红枫环抱中，斑驳的墙体、风化的石碑都被红叶温柔地裹着，像是怕岁月的风霜冻着了这些古老的记忆。殿前的古柏枝干遒劲，枝头却挑着几片倔强的红叶，与满地落英相映成趣，像一位硬朗的汉子藏着几分柔软的牵挂。阳光斜斜照在石碑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在红叶的晃动中渐渐清晰，让人想起妙善公主在此出家的传说——或许千年前的秋日，也曾有这样一片红叶轻轻落在她的僧袍上，像一句无声的祝福，陪她走过晨钟暮鼓的岁月。

　　龙泉寺的红叶因了泉水的滋润，更添几分灵秀，像是被爱情浸润过的眉眼，每一片都含着水光。东峰北侧的崖壁上，龙形清泉潺潺流淌，崖壁上的爬山虎早已被秋霜染透，红得像从泉眼里漫出来的胭脂水，顺着岩壁往下淌，与翠绿的青苔交叠成一幅天然的水墨画，连鱼儿都忍不住从泉底探出头来，想看看这红与绿的缠绵。寺内残存的清代壁画前，几株柿子树挂满了橙红的果实，叶片却红得比果子更烈，像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枝头，又似一团团跳动的火焰，把空气都烤得暖融融的。风吹过，红叶与果实一同摇曳，泉声、叶声、偶尔的鸟鸣织成一曲秋日的天籁绕在耳畔，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红叶与泉水在低声对唱，唱着一首关于相守的歌谣。

抵达中峰时，红叶的盛宴才算到了高潮，像是天地为秋举办的盛大婚礼，连阳光都成了最耀眼的宾客。奇峰洞外的“铁瓦殿”黑瓦如黛，被漫山遍野的红叶簇拥着，像一块墨玉嵌在红丝绒上，庄重里藏着惊艳。天然岩洞前的石阶落满了厚厚的红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踏上了云端的红毯，每一步都带着走向幸福的仪式感。洞内的千手千眼观音像在烛火中愈发庄严，洞外的红叶却像无数虔诚的信徒，或立在崖边，或伏在阶前，默默守护着这片神圣之地——它们或许是想借这红，把世间所有的祈愿都染得热烈些，让每份期待都能被温柔听见。不远处的观音殿前，几株高大的枫树伸展着枝丫，红叶在阳光下透亮如琥珀，风吹过时，叶片翻动间竟晃出几分金红的光晕，与殿内檀木观音像的金身相映成辉，格外动人，仿佛连神明都在为这秋的浪漫驻足。

　　登上西峰的同善寺，才真正懂得“层林尽染”的壮阔，像是天地把所有的红都捧了出来，要给秋一个最盛大的拥抱。海拔1430.6米的峰顶是俯瞰三峰红叶的最佳处——漫山的红叶从脚下一直铺到天际，像是无数只红蝶振翅欲飞，又似大地燃着不息的火焰，连天边的云都被染成了淡红，像是为这场盛宴害羞的红晕。寺内的天王殿、观音殿在红浪中若隐若现，朱红的门窗、金黄的瓦当与满山红叶相互映照，竟分不清是殿宇染了秋的色，还是秋借了殿的魂，仿佛它们本就是一对相守千年的恋人，彼此的气息早已融在一起。殿前的九龙柏虽已叶色泛黄，却在红叶的映衬下更显苍劲，九条“龙”仿佛正从红浪中探出头来，欲与天公试比高，像是在宣告这份秋景的热烈，连岁月都无法阻挡。

最后来到东峰的唐王洞，残垣断壁在红叶的装点下透出几分悲壮的美，像是褪色的情书依然藏着滚烫的真心。唐代的夯土墙早已斑驳，却被爬满的红叶织成了一件红色的铠甲，守护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阳光照在残墙上，红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像是当年的士兵仍在列队，又似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这片土地。相传李世民曾在此避暑，或许那时的秋日，也有这样一片红叶落在他的案头，与奏章上的墨迹相映成趣——那抹红，或许是秋偷偷塞给他的温柔，让铁血帝王也能在繁忙中，触到一丝自然的暖意。站在洞前远眺，整座大香山如同一幅铺展的巨幅油画，红的、黄的、褐的色彩交织，美得让人失语，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了这份跨越千年的浪漫。

这条贯穿四季的朝圣路，在十月因红叶而焕发别样的生机。每一片红叶都是时光的信使，携着古刹的钟声、泉水的叮咚、历史的低语在风中轻舞，它们飘过石阶时，会留下一句关于等待的诺言；落在肩头时，会讲一段关于重逢的故事。走在其中，仿佛不是在登山，而是在穿越一幅流动的秋景长卷，每一步都踩着秋的心跳，每一眼都撞进红的怀抱，让人心醉，更让人难忘——难忘这山与叶的相守，难忘这秋与时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