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而不在一一长长的思念

李君

又回妈家了。开门，家里静静的整整齐齐，妈住的屋花盆里的花生长着绿，坚韧着。妈睡的床一袭淡粉色床单依然平平展展，客厅里沙发上几只靠枕独立着，墙上妈绣的十字绣富贵吉祥牡丹花挂饰依然鲜艳而好看。走进小屋，白色的窗纱飘逸，柜子上有妈喜爱的陶罐，那是妈当年花五块钱买来的心爱，里面还存着妈自己磨的土豆粉。柜子上一尊弥乐佛像笑嘻嘻的，是我小时候亦几十年前企业一个陶瓷厂的尊品，几十年了，家搬了几回，妈始终带着，摆在柜子中央，沉淀着妈的心境、希翼和对家对儿女的各种美好。走进有炕的屋，炕上铺着格子床单，粉白相间，窗帘也是妈喜欢的淡色的粉，在窗纱洁白的映衬下，它们相映尽成一种秀气。地上放一只麻将桌，桌上铺白色构花样桌布，一只花篮几本小书，都静静的依然。想起弟弟为妈买回来的孝顺，想起每年年节时孩子们回来与妈玩牌时的开心。餐厅桌子上方的挂饰是外孙女有一年给姥姥买的开心。厨房亮晶晶的一应物品，亮晶晶的厨柜、亮晶晶的地面都在呈示着妈的爱干净和妈的精干。大的冰箱、大的电视，卫生间大的热水器等等，妈的家干净、整洁，妈的家让人一进门就觉着如沐春风，温馨而温暖。在妈的家走来走去，又拿起了拖把拖一回地，木地板的地更亮，拿着抹布擦一遍家，柜子亮晶晶，给窗台上妈喜欢养的洋绣球花、令箭花还有万年青剪枝浇上水，花们精神了，家也显示着精神。沉浸在家的洁净和敝亮中恍惚间定过神来，妈呢，妈在哪儿，看妈躺的沙发，沙发空了，没有妈。跑进妈的卧室，床上没有妈，妈用的助行器，妈半夜下地用的小手电都在，妈呢，妈在哪儿，我不禁失声……。八十九岁的老妈今年的三月三十日走了，她走向了远方，走到了我见不到的地方，拿起手机如常般拨了妈常用的座机电话，电话响了，我立地站着，听着铃声，却听不到了妈每次接到儿女电话那欢欣的声音，那殷切的嘱咐。再四顾妈的家，敝亮干净的家却没有了妈，妈真的走了。 妈的家，永远是窗明几净。妈说，五十年代初，追随父亲来到矿上，租了一间特别特别小的房。一次矿上查卫生，邻居家都查了，唯独没进妈和爸的家，妈说怎么不检查我家，那查卫生的人笑着说那是个驴圈呢，妈才知道她和父亲住的那间小房子原来做过驴圈。待检查卫生的人进屋一看，干净整齐的样子让他们吃惊，直接就给贴了优秀的小红花…… 这是妈八十岁第一次手术后，不能出门在家养病绣的富贵祯祥十字绣。想起小时候妈给做的花布鞋，妈给缝的花布衫，还有妈给头上梳的朝天辫妈给扎的红头绳…… 妈养的洋绣球花。每到过年花开得娇艳欲滴，生机勃勃…… 这尊毛主席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许多人家都有的珍贵。几十年来，家无论搬到哪里，妈都精心的把毛主席像带在哪里，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妈喜欢的糖罐，父亲单位发的奖品，也有几十年了…… 小瓷熊，萌萌的，是侄女小时候的玩具，妈居然留着，摆在柜子上。 这是父亲喜爱的花瓶，也是妈的心爱。记得妈常常说起家在矿上的时候，没有啥家具，一只柜子放在家的中央，妈就用喝过的酒瓶灌上用洋桃红纸浸过的水，透明的瓶子被淡粉色的水映衬着，妈说摆在柜顶上可好看了。也记得小时候妈请人画的花油布，油布上有小鹿儿，有花朵，像孩子们的动物园，也像家里的小花园，我们趴在油布上玩耍，看那炕沿里边的万紫千红，妈则把那油布心爱的擦得特别特别亮。 这只陶罐是妈当年用单位发的奖金买的。妈说一直喜欢，去商店看了好几回，终于发了五块钱奖金，她便把陶罐并且是一对儿抱回了家，摆在柜子上，里边却放着妈自己磨的土豆粉，几十年，土豆粉一直有，最早是妈给我们擀土豆粉吃，再后来我们炒菜用淀粉就直接去拿。 妈喜欢把床单铺的展展的。既是八十岁以后做了三次手术，妈都不在床上躺着，每到早晨她都起来，穿好衣服，把床铺弄好，把窗帘拉开，然后到客厅，在沙发上躺着或坐着，妈说这样孩子们来看到妈好着呢，孩子们高兴妈就高兴。妈的坚韧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几次手术从不哼一声，妈总是怕我们担心。从小到大，妈从来没有说过我们几个孩子，更没骂过我们几个孩子，我们姐妹兄弟也很少惹妈生气，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父亲在的时候，就像歌里唱的一样，工作上的事情找爸爸谈谈，爸的话不多，但总能让我们心明眼亮。妈是全心全意为我们服务，任劳任怨。妈八十岁以前，我们几乎没包过饺子，都是妈自己包，妈说早晨起来把东西准备好，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一边包一边看电视两不误。妈不爱唠叨，也从不婆婆妈妈，妈是家中的老大，她当大姐姐，像只大鸟护佑着她的弟弟妹妹，又像一只老牛拉着一辆重重的车。 弟弟给妈装的房子，做了一个炕，妈喜欢的格子床单铺上，总是平平展展… 这是女儿过年给妈家挂的，妈说天天都是好日子，她总是感恩这好的时代，做着我们的后勤… 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格子靠垫还摆在沙发边，妈总爱坐在这儿，望着窗外的楼群…… 这是妈年轻时的样子。妈说刚解放的时候她们梳大辫子，穿列宁服，打花鼓，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妈从小就跟姥爷干地里的活，女孩子当男孩子用。没结婚时，妈说她特别能受，曾经是村里合作社的副社长，我问那副社长具体干啥活，妈说就是挨门挨户叫人，带着人们出地劳动。那时候年轻，一袋子粮食妈一下子就能扛到肩上。她锄地锄的快，常常自己的一拢地锄完了返回来还帮着别人锄，为此，妈是村里出名的劳动模范，她说年轻时她是有机会往外走的，是姥爷念其是女孩儿家又没多少文化给拦住了。后来妈嫁给了父亲，妈随着父亲来到了煤矿…… 这张照片里的妈，发髻整齐，眼神清亮，朴素无华。这是妈在工厂里上班时的照片。妈总说，年轻时没条件，没拍过几张照片。如今妈走了，这张脸却越来越清晰，让我想起妈穿着工作衣在工厂里早出晚归的情景，想起她工作时领导按排去哪就去哪里的吃苦耐劳，想起妈在工厂抬钢筋累得大出血住院的情景。妈在厂子里人缘好，至今记得妈和她的那些工友常来常往的互帮互助，以至于多少年后走在街上和妈一起工作过的当时那些小年轻见了我依旧是问辛姨好，说妈的精干。妈姓辛，辛姨是许多人对妈的尊称…… 妈一辈子精干要强，喜欢紫色尤喜欢绿色。妈穿花毛衣坐在沙发上笑的样子，像一朵开在冬日里的花。那笑容从不张扬，却能把整个屋子暖透。妈不常说爱，可每次我们进门，她眼里的光就是最深的爱。 这是有一年国庆，妈举着小国旗，笑得像个孩子。她说那红，是心里的红，是过上了好日子的红。 这是父亲去世后妈搬了家，妈孤独着却给我们撑起了一片天。这是妈一边绣花一边看电视。 妈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直，像年轻时那样。她说人可以老，但不能塌。她一辈子没躺平过，哪怕病了，也要整整齐齐地坐着，迎接美好，迎接生活。 妈八十岁第一次手术后，我们带着妈在植物园散步。 妈和儿女们在一起。 妈腰椎骨折手术后拄上了拐杖。 那样的上午，阳光普照，妈和孙女和外孙全家在一起的快乐…… 孙女结婚的喜悦，妈拄着拐杖看看这，看看哪儿，满心欢喜。 妈和我聊天，伸手的样子忘了比划的是啥。妈的那双手，擀过面，缝过鞋，为我们创造着一点一滴的幸福… 和妈在一起时吃的早餐。 2024年1月4日，星期四，这是在我家，妈按照社保要求我给拍的照片。 2024年的春节，我们和妈欢聚在一起。 一家人坐在格子沙发上，背景是“福”字，人人脸上都荡漾着有妈的幸福。 2025，新年的第一天，老妈跟我说了特别多的话。很弱的身体，说了两个多小时，看着她累，但妈想说，不忍打断，就一直听。晚上回家后，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妈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六，盼着给妈过八十九周岁生日，可妈就差四天过生日了，妈却走了。如今妈家的花还在长，柜子还亮，陶罐里的土豆粉还在，却没有了妈。妈没留下豪言壮语，但妈的豁达、坚强，妈的爱，妈的任劳任怨，妈对邻舍，对其弟弟妹妹的爱，等等等等啊……想而不再了，给我们留下了长长的、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