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桐城龙眠山伢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插图AI生成)</span></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扬州工作,住的是单位集体宿舍。单身职工都挤在几栋灰扑扑的红砖楼里,墙皮斑斑驳驳,走廊里永远飘着肥皂味和哗啦啦的水声。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偶尔串门,也无非是相熟的几个人借块肥皂、休息日打打扑克,或去礼堂看看电视。每周单位还在露天场地放一场电影。若非有事,很少有人会踏进别的宿舍楼。</p><p class="ql-block"> 一个周日,宿舍区格外安静。本地同事大多回了家,或是进城办事去了。我洗漱完毕,吃过早饭,闲着无事,忽然想起一车间的王主任前些日子邀我去他宿舍坐坐,便信步走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走廊尽头洗漱间传来哗哗水声,我大声喊到“王主任”,王主任探出头笑道:“正洗衣呢,快好了,你先屋里坐,桌上有搪瓷缸,自己倒水喝!”</p><p class="ql-block"> 我走进他的房间。靠墙一张铁架木板床,白纱蚊帐用竹竿撑得笔挺,帐子里挂着一件白的确良衬衫,床上被子叠得方正正。墙边三屉桌擦得锃亮,上面摆着搪瓷杯,还有几本书。我刚在凳子上坐下没多久,王主任就搓着手回来了。窗外蝉声聒噪,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单位里的事,眼看快到食堂开午饭时间,我便起身告辞。</p><p class="ql-block"> 傍晚食堂人不多,我端着搪瓷碗打完饭,王主任也端着饭菜走过来,脸色却比上午沉了些。“倪主任(其实此时我是三车间的副主任),”他拉过板凳压低声音,“有件事……我挂在蚊帐里那件衬衫口袋中的钱不见了,是这个月的工资,本来要寄回家的。”他赶紧摆手,“我绝不是怀疑你,就是想问问,你在屋里等我的前后,有没有见到旁人?”</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时走廊里除自来水声外,哪有什么人影?只得照实说:“就咱俩,没见到别人。”王主任点点头,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饭菜,叹口气:“那就不提了,也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p><p class="ql-block">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像堵了块湿棉花,沉甸甸的。平日我不爱串门,偏偏那日心血来潮;偏偏宿舍区空无一人;偏偏就赶上他丢钱。尽管王主任嘴上说没事,可后来见面时,他那句“没事没事”里的客气,像薄雾似的裹着我,让我有点不自在,却又无从辩解。那些天,我总忍不住回想当时的情形:会不会有人在我前后脚溜进去?越想越憋屈,这巧合实在戳心。</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过了一周左右。一天午休,走廊突然吵嚷起来,有人喊“抓住了”“就是他”。我推门看去,几个男同事扭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往办公室走——是单位一位同事的儿子。他不仅认了这次偷窃,连去王主任洗衣时溜门摸钱的事也一并交代了。</p><p class="ql-block"> 消息传来,我长长舒了口气,胸口的湿棉花霎时消散,连呼吸都轻快了。王主任后来见我说:“你看,我就说和你没关系!”</p><p class="ql-block"> 是啊,清白从不会缺席,只是偶尔会迟到。那场意外的串门留下的疙瘩,终于被真相轻轻解开。如今回想扬州工作忙碌的岁月,除了富春的包子和炒饭、瘦西湖的五亭桥和柳丝,何园和个园的园林与竹,还有这枚被岁月磨亮的记忆硬币——一面刻着当年的憋屈,一面印着真相大白的释然,成了集体宿舍生活里难忘的印记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