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八一期间的新疆战友相聚,机缘巧合促成的商机,这桩生意很可能会成功。新疆边境有接收渠道,成都有可靠朋友关系,稳定的市场供应能力,无须予付款和帐期,当然不成功,彼此信赖的骆建国,也以有1%的希望,作100%努力的心态,亲赴新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法院限高令让骆建国只能提前两天乘绿皮火车先期而行。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听到火车吭哧吭哧声,骆建国一面想到了四十多年前入伍赴疆到部队途中情景,一面玩弄手机,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不经意又跳出来,以及下面那行小字:“尊敬的旅客,您的身份信息校验未通过,无法完成购票操作”,只觉得一股浊气从胸腔直顶上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屏幕上,那张明天下午四点零五分飞往乌鲁木齐的机票信息,此刻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至此,都源于三年前那次要命的担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手下的兵小王,后升团职干部自主择业后,揣着一个所谓“稳赚不赔”的建材项目找上门,眼睛里闪着年轻人特有的、对财富渴望的光。只是启动资金还差一大截,小王说,找了家金融小贷公司,对方要求有个“有分量”的人担保。骆建国看着这个在部队里跟自己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老部下,想起了他训练时那股不服输的狠劲,想起了他转业时抱着自己哭得像个孩子。战友的情分,加上一点对自己眼光的盲目自信,让他在那份担保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结果,小王的项目血本无归,人也不知所踪。小贷公司一纸诉状,将骆建国和小王一起告上法庭。判决下来,骆负连带责任。他那点转业安置费及多年的积蓄被查封,填进去连个响动都没有。原本单位分配的福利房和后购商品房也被法院贴上了执行通知书。夫妻因此吵闹后也离婚。紧接着,“限制高消费令”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身上。飞机、高铁、软卧,星级酒店,高尔夫球场……所有与“高消费”沾边的东西,都与他绝缘。更致命的是,他所在的金融机构,以“维护单位声誉”、违犯"行业从业人员准则″为由,委婉地劝他“主动辞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从此,骆建国成了数千万“限高人员”中的一员。他尝试着利用过去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做点小生意,牵线搭桥,赚点佣金,也将老部下的欠款窟窿填上。但生意场,讲究的是效率和时机。一次,广东有个大客户,对他的产品极感兴趣,约他第二天面谈。他连夜坐最便宜的普快火车,哐哧哐哧二十多个小时赶到,客户秘书却抱歉地告诉他,老板临时有急事,已经飞往国外了。还有一次,一个西北的矿产项目,前期沟通异常顺利,就差临门一脚签合同,对方要求他四十八小时内到场。他看着手机上无法购买的高铁票,最终只能选择需要辗转三天、耗时耗力的普通列车,赶到时项目被反应更快的竞争对手乘机先到感情联络,签约而截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新疆的边贸生意,是他好不容易,通过一个原新疆军区的老战友关系搭上的线。对方是哈萨克斯坦的客商,对一批机电产品有很强的购买意向,约定在阿拉山口看样谈判。时间紧迫,机会窗口只有短短两天。他提前一周就开始规划路线,查遍了所有可能的交通方式,最终绝望地发现,除了耗时最长的普通列车,他别无选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最终,他买了这张从成都到乌鲁木齐的直达快车票,硬座。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液和脚臭的味道。骆建国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秋景,景虽有美丽、总的感觉是凄凉的,列车所报站名都会让曾热衷研究军史的骆建国,联想起史上这一地地发生的战争故事,但他现在感受到的是舟车劳顿,内心更多是一片荒凉。对面坐着一对旅游的年轻情侣,旁若无人地依偎着,看着手机里的电影,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斜对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去探望在疆务工的儿子媳妇,抱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打着瞌睡。骆建国也闭上眼,试图养神,回忆起一桩未成的生意,期盼着此次能成功。但脑海里全是新疆那边客商可能的不耐烦、会出现哪些始料未及的情况出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车过兰州,上来一位新的旅客,正好落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是个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微胖,穿着件半旧的polo衫,手里拎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电脑包,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男人放好行李,舒了口气,掏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很自然地从电脑包侧袋里摸出一包烟,准备递一支给骆建国,见骆摆手,旋即想起这是在车上,又讪讪地塞了回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男人注意到骆建国在看他,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哥们儿,也是出远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勉强点了点头:“先到乌鲁木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巧了,我们还能同行一大段。”男人显得很健谈,“这绿皮车,慢是慢了点,但便宜啊。”他说着,目光扫过骆建国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无法购票的页面。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压低了些声音:“老弟,看你这气度,不像是一般挤硬座的人。也是……被那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心里一咯噔,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男人却不在意,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这次是真的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指了指自己:“一样。我叫莫德成,以前在老家搞了个小纺织厂,做棉袜的。银行贷了款,展期后还不起,被起诉现还在执行中,结果……嘿,你懂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同是天涯沦落人。骆建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叹了口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妈的,这限高令,真是要命。"莫德成吐着烟圈,开始倒苦水,“我那些袜子,质量不比大牌差,价格有优势,以前经常跑广州、跑义乌谈订单,坐飞机,快啊!现在倒好,只能坐这绿皮车,时间全耗路上了。上个月,一个东南亚的大单子,就因为没法及时赶到广州和对方老板见面,黄了!眼睁睁看着几百万的生意飞了。”他拍了拍自己那个旧电脑包,“这里面,装的都是样品和合同,可有什么用?跑不过时间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深有同感:“是啊,我这次去新疆,也是谈一笔边贸生意,时间紧,只能坐这车,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就怕赶不上咯!”莫德成摇摇头,“现在这社会,快鱼吃慢鱼。咱们这些被捆住手脚的,能捡点人家剩下的就不错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屏保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妻子贤惠,儿女可爱。但当他点开微信收款码时,旁边一个清晰的红色法院标记符号,刺痛了骆建国的眼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看见没?”莫德成苦笑着,“这玩意儿,比啥都显眼。有时候去进货,人家一看这个,心里就打鼓,怕你信誉有问题。难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车厢哐当哐当地前行,夜色逐渐降临。两人聊着各自的遭遇,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莫告诉骆,他这次去乌鲁木齐,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开一点中亚的市场,坐普通火车虽然慢,但成本低,勉强还能承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听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全国有好几千万呢。”莫压低了声音,凑近骆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愣了一下:“这么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可不是嘛!”莫德成掏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各种颜色的火车票,摊在小桌板上。那些车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覆盖了大半个中国,每一张都意味着一段漫长的、被限制的旅程。“你看,这都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飞机票薄薄一张,哪像这个,实实在在的,都是时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看着骆建国,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抱怨,而是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老弟,你说,这好几千万人,都是壮劳力,都是改革开放初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吧?也是最能跑、最能消费的一帮人吧?现在好了,飞机不能坐,高铁不能乘,星级酒店不能住,消费降级了,活动范围缩小了。这到底是限制了我们个人,还是限制了经济的流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被问住了。他以前只觉得限高令是针对他个人的惩罚和不便,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莫继续说着:“你看啊,我们这些人,为了生意,本来应该是交通、住宿、餐饮消费的主力军。现在倒好,只能挤绿皮车,住几十块的小旅馆,吃路边摊。国家的高铁航空资源现在这么发达,我们想为高端消费、拉动内需做贡献都没机会。旅游市场?更别提了,带着家人孩子出去玩,难不成都坐三天三夜的硬座?谁受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认识好几个老板,以前每年都带员工出国旅游,现在公司经营受影响,自己也被限高,团建都只能在本市周边搞搞。”骆建国想起了自己的情况,补充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对啊!”莫德成一拍大腿,“这限制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更是背后一条条的经济链条。我们动不了,生意就谈不成;生意谈不成,工厂就可能停工,工人就可能失业;我们消费降级,相关的产业就少了收入……这是个恶性循环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收起那沓车票,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仿佛那是他这段艰难岁月的见证。“国家出台政策,肯定是为了治理失信,维护诚信体系,初衷是好的。但这么大一个群体,里面情况复杂得很,像你我这样,因为担保或者其他非恶意原因被套住的,恐怕不在少数。才报道国家某知名企业的老总王某某也因下属企业拖欠工程款,作一级法人也被限高,让全球人关注!一刀切下来,确实有点……弊大于负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得有个更精细化的办法。”骆建国若有所思地说,“比如区分失信原因,或者设置一定的缓冲期、补救措施。总不能一棍子打死,让这么多人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继续补充说到:′′一有商机,让我们高效出行,尽快挣到钱,也好解决债权债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谁说不是呢!”莫德成叹了口气,“就盼着上头能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拉动内需,搞活经济,光靠限制是不行的,得让水流动起来啊。”</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列车在夜色中穿行,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单调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他们的对话。窗外是广袤的、沉睡的土地,而车厢内,两个被限制了“高度”的中年男人,在弥漫的烟雾和泡面气味中,讨论着一个关乎千万人命运和国家经济脉动的沉重话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零星灯火的小镇,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了新疆那单前途未卜的生意,想起了自己渺茫的未来,更想起了莫德成口中那数千万个和自己一样,被无形枷锁束缚住、却仍在艰难前行的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限高令,锁住的何止是他们的出行方式?它锁住的,是效率,是机遇,是消费的潜能,是经济链条上本该活跃无比的一个个齿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列车广播响起,预告着前方即将到达哈密站。莫德成开始收拾东西,他要在那里换乘另一趟更慢的车去往更偏远的目的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老弟,保重!”莫德成站起身,用力拍了拍骆建国的肩膀,“希望咱们下次见面,能是在高铁上,或者飞机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骆建国露出一种说不出尴尬,笑了笑,点了点头。看着莫德成微胖的背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浓重,但远方的天际线上,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知道,到达乌鲁木齐,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一个坏消息。但不知为何,和一位同是"限高"人的这番对话,反而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清醒。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记录刚才的一些想法。也许,他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时代在飞速发展,全国有近六千万个这样的声音,被限高的出行,困在了慢车道上,这些声音汇聚起来,或许终有一天,能够被听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但愿经济发展、出行方式因慢困挠的不仅仅是人,而还有其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5年9月间于成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音乐/轻音乐《梦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图片/来自网络,此对原创者致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