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栾树

岳州人文

故乡的栾树

雷泽君

栾树是秋的序曲，在我的故乡尤为壮观，一望无垠的洞庭湖冲积平原。既没有北国之秋的浓郁与深远，也少了岭南崇山峻岭的秀美与枫红。故乡的秋，始于公路两侧一排排连绵不断的栾树，每到秋天，栾树红了，树冠边缘突起一簇簇鹅黄淡青的花丛，然后逐渐变成橘色，靠近花蒂处挂起一串串耀眼的红色风铃，似一支支燃烧的火炬借助风势，席卷一片，烈焰般吞噬枝头，红得那么热烈，红得那么奔放，仿佛要将那一树的火红直铺到天边，恰似湖乡人火辣辣的性格。秋风拂过，栾树花落，满地金黄，绚丽的金华便从时光的潮汐中异军突起。从夏到秋，栾树是一场季节流转的画卷。

说来惭愧，我曾经将栾树误认为椿树，这种错误的概念延续了几十年。探其渊缘，记得上小学时，在学校操场边拾到一串栾树花，望着这酷似红色小玲铛的花儿，我好奇问老师这是什么树的花？老师想了半天，挠了挠头皮，小声告诉我应是椿树。前些年在岳阳市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史铁生的《我和地坛》散文集，其中有一段写栾树的章节：“栾树，秋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看到这段文字，我才恍然大悟，叫了几十年的“椿树”原是栾树。此刻的心情，就像被雨淋湿的烟火，无奈又黯淡。我能责备老师不学无术误人子弟么？在那个破败不堪，孤陋寡闻的乡村小学，既没有六书之渊海，七音之准绳的《康熙词典》，也没有万事通的“度娘”。好在少年能记千年事，每当想起“椿树”一词，脑海里总想起我们的小班长，那个叫椿的阳光少年。

我们庭院原本没有栾树，在“长字楼”老干部的一再请求下，区政府终于将政府大院边的一块闲置地临时批为自由地。“长字楼”的老头，老太太铆足干劲，开展了一场劳动竞赛的大活动，菜园子每天都是人声鼎沸，笑语盈盈。为了浇水方便，几个好事的老头又在菜园西北角挖了一个约摸十来米深的小水井。次年，小水井旁便长满高高低低的构树，不知是风吹来的，还是鸟儿衔来的种子，仿佛一夜之间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构树。构树是贱木，落地就能疯狂生长。“长字楼”的老部长挥舞砍刀，将水井边密密丛丛低矮的植被一律清除，只留下两株笔直高大的构树。又叫人移植了两棵碗口粗的栾树。从此一抹清风秋向深，三餐四季度流年，小菜园成了“长字楼”老干们赏景逍遥的好地方。秋风凉，落叶黄。构树上的“野杨梅”红了，引得雀儿们枝头叽叽喳喳翩翩起舞，喙尖轻点果汁四溢。一夜秋风紧，栾树簌簌地摇落一阵花雨，黄花细碎，漫天飞舞。秋季的菜园，绿的蔬菜，红的“野杨梅”，紫的扁豆花，满地鹅黄的栾树花蕊……小菜园成了区政府旁一道亮丽的风景。

栾树花落，枝头便结出无数三片叶子合抱风铃似的花簇，颜色由浅入深，远远地望处，仿佛一树可爱的小红灯笼。细小的花枝随秋风不时吹落，老母亲弯着腰将小花枝一根根拾起，用细麻线绑成一小捆，一小捆，然后挂在杂屋间的房梁上。待到七月半烧纸钱的时候用，中元节烧纸祭祖，上供除了烟酒茶果，母亲还特意在锡纸做的供盘放一串栾树花。我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淡淡说：“栾树花像一盏盏小灯笼，照亮亡灵找到回家的路。”小灯笼？抚摸着栾树花三片柔柔的叶子，我的心微微一颤。想不到当时年近九旬的山野老太太竟与大作家史铁生对栾树果实认知如此契合。《楞严经》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妙哉！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尊自性佛，心安住在真如自性中。树影婆娑间，光与影的重叠，像极了生命里那些明灭不定的期许；树影摇曳中，我感受到了岁月的深情。

最近一段时间患眼疾，上网写作不方便，心情十分沮丧。患病其间收到了国内外许多文友温暖的问候，有位北方诗人给我捎来了一首《秋日私语》的小诗，其中有一句：

“今夜我托秋风捎半笺月光到潇湘……”

我正愁如何应答，忽然一阵风紧，院子里洒了一地的栾树灯笼果实。拾起一朵红色的小灯笼紧紧的贴在胸口，此刻老部长爽朗的笑声，母亲的白发，椿的双眸……故乡哟，我在半笺月光里读懂了你藏着时光的密语，无数的栾树果实，仿佛无数盏小灯笼照亮远方游子思乡梦，生命的延续是如此美好而神奇。

作者简介

雷泽君，女作家，湖南岳阳人，国家公职退休人员，岳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散文协会会员，在国内外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作品百余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