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神情严肃得如同古老的雕像,许多孩子都对他心怀敬畏。印象中,父亲的笑容极为罕见,细细回想,也就那么寥寥几次。</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讲,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父亲正守在屋外。听到我响亮的第一声啼哭,他原本紧绷的脸上,瞬间如春日破冰般绽放出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初为人父的惊喜与感动。他脚步匆匆却又小心翼翼地走进产房,轻轻伸出手,轻轻触碰我的小脸蛋。</p><p class="ql-block"> 从小学到中学,父亲整日忙碌,早出晚归成了生活常态。那段时间,我与父亲仿佛在不同的时间轨迹上,总是完美错过。即便偶尔碰面,也常常以争吵收场。而母亲,则如同润滑剂般,在我和父亲之间,费尽心思两边说好话,试图缓和我们紧张的关系。</p><p class="ql-block"> 后来,当我收到涪陵师范学院(现长江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紧紧攥着那张红彤彤的纸,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开怀的笑容。“我儿子真棒,你是我老余家第一个大学生!”他反复地念叨着,笑容里饱含着无尽的骄傲与欣慰。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然后安排母亲去街上买两斤烧腊,那晚我们全家吃了顿极温馨的晚餐。父亲端着碗里的酒,对母亲说:“芳,你是我们家的功臣,这些年你的付出没有白费,我敬你。”说完喝下一大口。接着又对我说:“你小子没有让我失望,老子与你喝一口。不过你是孩子不能喝酒,就吃一块烧腊。”我开心地接过父亲递来的烧腊,双手捧着碗,这是我第一次与父亲近距离地接触,也这一次发现他两鬓的斑白。</p><p class="ql-block"> 母亲因癌症走后,父亲沉默得像屋后的老槐树。在我婚礼前夕,我劝他:“找个伴吧,也让妈放心。”就这样,一位温和的女人走进我家,我们喊她“老妈”。</p><p class="ql-block"> 我的婚礼极简,没有红毯,没有乐队,连拜堂也省了。父亲却郑重地换上新衬衫,站在堂屋中央,欣喜地看着我和爱人。他笑着,眼眶先红了,随后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那一眼,像在向天上的母亲汇报:“任务完成,孩子交出去了。”那天,没有鞭炮,没有霓虹,但父亲的那一弯浅笑,却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暖得我心口发烫。</p><p class="ql-block"> 一天凌晨,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叫醒。听筒那头,父亲的笑声几乎要撑破听筒,轰隆隆地灌进耳朵:“儿子,我昨天领退休工资了,一百多块呢!你瞧瞧,我们种地的农民,如今也能像干部一样领退休金了!”那爽朗的笑,裹着庄稼人特有的糙劲儿,瞬间暖得我心口发颤。</p><p class="ql-block"> 前阵子回老家,爱人与老妈精心烹制了几道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前。父亲抿了一口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说:“儿子,你猜我现在退休金有多少啦?”没等我回答,他就乐滋滋地报出了结果:“180多块哩!新闻上说,马上每人每月还要再涨20块,这不就破两百块了!我和你老妈加起来差不多四百块,再算上独生子女补贴,拢共能有七百块呢!我们老两口再种点庄稼菜,生活花销足够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惬意地喝了一口酒,嘴角高高翘起,眼中的笑意如同落入了点点星光,璀璨而明亮。“你说说,国家强大了,老百姓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自在。不光能自给自足,还能拿着退休金继续侍弄土地。你说,我能不开心吗?”</p><p class="ql-block"> 说这话时,父亲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开的花朵。那笑容里,饱含着庄稼人对土地深深的眷恋,更有对当下安稳日子的无比珍惜。</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