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妹

黃東濤（東瑞）

东瑞

八十五岁和八十岁的老姐妹重逢，会发生些什么事？

十二岁的小女儿看多了言情小说，用十分文艺的腔调问她的老爸老陈：姐妹重逢，有没有相拥痛哭？

有，老陈一本正经地回答，真的相拥痛哭。

小女儿很吃惊地望着父亲；最初还以为他说笑。

真的呀？这么老土？

什么老土？她们见面一次不容易，每一次见面，都以为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那会想到还会有下次！所以每次都像劫后余生似的！那像今天你们年轻人，今年旅行，明年留学，后年探姑妈，搭飞机像坐巴士，闸口轻易不流泪，挥手变成动手指，走得这么轻松……他想到上下两代人的不同分别情景，一时大为感慨。

他安排两个姐妹见面，还真不容易。那位八十五岁的，是他的老母亲，住在香港二姐家。自从母亲大半年前半夜如厕，因为乌灯黑火的，摔了一交，直到现在两脚已不良于行，深居简出；那位八十岁的，是他的阿姨，二十年前因一次车祸，脸上的创伤变成的疤痕，远看好似皱纹，面容显得比老姐姐还老。

老陈带阿姨坐的士后，到二姐家还需走一段路，让阿姨坐在轮椅上推着她走，显然她也年老体迈了。

使老陈意外的是两老在门口那一幕。

两人抱着头，哭了；姐姐说：「我没料到能吃到现在，还能见你面。」妹妹说：「我以为这一辈子不能再出远门。如不是跟着他们……」她指的是她的小儿夫妇。

老陈坐着看这对老姐妹。

她们坐得那么近，几乎是挨着哩。多年前，只有老姐姐耳朵听觉差，现在老妹妹也差了；多年前，只有老妹妹不良于行，现在老姐姐的腿力日差，也已走不到百米。

「妳的头发还那么黑。」老姐姐赞叹道。

「染的。」老妹妹很无奈地：

「姐，妳的头发那么有型！」

「昨天刚去烫过。」老姐姐摇摇头。她抓起妹妹的手臂看看：「好滑，你的皮肤。」老妹妹也抓姐姐的手臂，摸了好久，说：「你还说我，你看你的皮肤，还是四十岁女子的样子，一点皱纹也没有。」

姐姐不满地吐出一句：「那些老人斑、芝麻绿豆都长到脸上……」

接着两人话常长：妹妹说尽南洋那个小岛小镇的生生死死、人事变迁、几十个孙子孙女的成长状况；姐姐大谈香港近两年的金融风暴、十号风球以及建设情况……一谈就是两三个钟头，老陈不忍叫阿姨走。

一会，二姐回来了。

她看着两位年纪那么大的老人兴致很高，悄悄地对弟弟老陈说：「唉，看来她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老陈也点点头，叹道：「都是八十岁的人了，再见面不容易。可能已没有下次。」

分手时候，老妹妹邀老姐姐下次到南洋见面，老姐姐说：「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行，我想去哩。」

「那好，我们再见！」

老陈讲完他的老人故事，向小女儿强调：

「『再见』这一句份量好重。活着就一定会再见的，你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