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蝉无声

海之蓝

六月的烈日，早已将西墙角那棵老槐树炙烤得枝叶低垂。一只新生的蝉奋力挣破外壳，当透明的空壳终于悬在枯枝上时，本该振翅高歌的它，却永远凝固在黎明的寂静里。

天光破晓，窑洞里的灯还亮着。灶台前，头发花白的桃正弓着身子忙碌。靠窗的护理床上，卧床六年的母亲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望着他。

“妈，喝点牛奶吧。”年过半百的桃端着半碗温热的奶，轻声说道。

“不喝！端走！”母亲别过脸去，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

桃叹了口气，把碗轻轻放在床头，低声自语：“端屎端尿伺候了六年了，也换不来您一句好话、一个笑脸……”说罢掀开竹帘走出窑洞，坐在窗台下边的小凳上，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啪，火苗窜起的瞬间，他恍惚又看见了三尺讲台上纷扬的粉笔灰，还有台下学生们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一阵夏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石磨旁的蝉鸣突然此起彼伏，像极了当年教室里的朗朗书声。他正听得入神，窑内却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唤：“桃！我要大便！”

他赶紧掐灭烟头冲进屋，戴手套、端便盆、掀被褥，动作熟练得如同在黑板上书写过千百次的板书。母亲皱褶的皮肤摩擦着床单，发出枯叶般的窸窣声。

夕阳西斜时，他打来一盆温热的清水给母亲擦身。拧下的水珠坠入瓷盆，叮咚——叮咚，清脆得如同下课铃声。当湿布掠过母亲嶙峋的肋骨时，他的心不由得一紧，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

换完被褥已是黄昏，槐树的影子斜斜爬进窗口。晚风又起，月季花瓣轻轻掠过斑驳的老磨盘，却怎么也吹不散满屋的异味，也吹不动他停滞在六年前时光里的心——那天下课的铃声刚落，他就急匆匆驱车百里赶回老家，映入眼帘的却是母亲摔倒摊在院门口的画面。

“桃，我要吃饭！”窑洞里又传来母亲的呼唤……

暮色渐浓，老槐树上悬着的空蝉壳还在风中轻轻摇晃。而石磨旁的蝉鸣依旧声声不绝，如同一首古老的歌谣，在悠悠岁月里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