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竹径

陈立龙

　　进了山门，暑气便倏地退了。一条石径，纤瘦地、蜿蜒着探向竹林深处。路是旧的，石头边缘被不知多少代的脚步磨得温润，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像是给这灰白的带子绣了道墨绿的滚边。两旁便是竹了，千竿万竿，密匝匝地立着，将天光筛得极细，极碎，落下来便成了青蒙蒙的、有些凉意的尘。人走在里头，衣裳也染了这青，连呼吸都带着些清冽的甜。

这时候，热闹是属于耳朵的。那风穿过竹梢，不是呼呼的响，倒像是极远的溪流，潺潺的，绵绵的，在头顶上无穷无尽地淌着。偶尔有宿露耐不住叶尖的挽留，“嗒”的一声，坠下来，清亮亮地一响，反倒衬得四下里愈发静了。这静，是有分量的，沉甸甸地压下来，却不使人闷，只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给洗过了一般，空明得很。便想起王摩诘的句子，“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此处却是连人语也无的，只有我与这无边的竹，默然相对。

走着走着，望见那“回龙亭”或“洗心亭”的一角飞檐，悄然歇在竹荫里，像个打盹的老僧。便不去扰它，只顾往前走。心里却无端地想起，明代的莲池大师，也该是爱这般清晨的罢？他重振的云栖寺，如今只剩了遗迹，连那鼎盛的香火，也散作这满山的竹风了。佛法讲个“空”，眼前的这般光景，竹是空的，心也跟着空了，倒像是另一种圆满。

不知不觉，石径渐高，林隙里漏下的光斑也亮了些。前面该是通往五云山真际寺的路了。那里供着财神，曾是四方商贾祈福求财的所在。想来人声鼎沸时，又是另一番光景。我却停了步，觉得那热闹是他们的，我偷得这半晌的清寂，便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转身循原路回去，那沁骨的凉意还依依地跟在衣袂间。带不走的，是那一山空翠，与一径的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