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那条河,是有记忆的。它的记忆,不在哗众取宠的浪花里,而沉在几乎凝滞的水波深处,沉在每一道石缝斑驳的纹理里。人们叫它“北旱河”,一个听起来有些窘迫的名字,仿佛道尽了它命里的干涸与寂寥。可你若静下心来,贴近它,便能从那沉沉的碧色中,听见一段关于王朝、战争与重生的、缓慢的叙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它的历史,是写在石头上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曾沿着今日平整的滨水步道行走,手指拂过那仿作“澄怀阁”式样的栏杆。同行的长者,是位“老海淀”,他伸手指着脚下,说:“你看这水,如今是乖顺了。可你晓得么?在早,这可是皇上家的水路。”我愕然。他于是娓娓道来,声音混着水汽,飘散在晚风里。这北旱河,原是昆明湖与玉泉山之间的一条“输血管”,是清漪园(颐和园前身)庞大水系肌体的一部分。那时的它,承载的怕是皇家画舫的倒影,流淌的是宫苑的笙歌。玉泉山的水,经由它,注入昆明湖,再福泽京畿。它的身份,曾是那般显赫,是御苑园林静默的功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28, 128, 128);"> 行至“知鱼亭”下,老人停下脚步,拍了拍一根亭柱的基座,那石料呈现出一种久经风雨的苍黑。“你看这石头,旧的了。”他说,“乾隆那会儿,这儿左近都是稻田,是‘京西稻’的产地,水汽泱泱,鹭鸟纷飞。这河,养活着这一方水土哩。”我试图在脑海中拼凑那幅图景:没有车马喧嚣,只有蛙声一片,河水丰腴地流淌,灌溉着御田的青翠。那时的它,是丰饶的,充满生命力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然而,记忆的下一页,却陡然换了笔调,变得沉郁而刚硬。老人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舒缓的草坡,语气沉了下来。“后来,就不太平了。特别是到了民国,打仗,这地方就成了战线。”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能穿透如今孩童嬉戏的柔软草地,看见当年纵横交错的战壕与铁丝网。他提到“佟麟阁将军”,提到“国民革命军”,那些在历史书上冰冷的名字,瞬间与这片土地连接起来。“那时候,这河两岸,可不是现在这样。炮弹落下来,泥土翻飞,树都烧成了炭。这河水,怕是都染过血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我沉默了。再低头看这河水,它依旧平静地流淌着,映着天光云影。可这平静之下,却仿佛沉积了太多的东西:有王朝的余晖,有稻花的清香,更有硝烟的苦涩与铁血的悲壮。它是一条河,更是一部摊开在地上的、沉默的史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所幸,历史的河流,终究是向前流淌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将我从沉重的思绪里拉回。不远处,那个叫“疏林童趣”的场地里,秋千荡得老高,滑梯上穿梭着小小的身影。今天的北旱河,彻底换了一副容颜。它收起了所有的历史悲欢,将自己打造成一条温顺的、向所有市民敞开的绿色臂弯。曾经的御道、战场,如今成了跑步者挥洒汗水的跑道,成了老人遛弯下棋的客厅,成了孩子们追逐嬉戏的乐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这是一种惊人的愈合与包容。战争的创伤被青草温柔地覆盖,御河的尊贵身份褪去,化为寻常百姓窗前最朴素的风景。工程是现代的,步道、灯光、无障碍设施,无一不体现着“以人为本”的关怀。但设计者的匠心,却仍透着古意。他们巧妙地堆筑地形,让你在某个转角,能蓦然望见西山与佛香阁的剪影,将那宏大的古典园林意象“借”入这方寸之地。这是一种高级的致敬,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将历史的魂魄,化入新时代的肌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暮色渐合,灯光次第亮起。我独自站在那座能望见“玉峰塔影”的平台上,眼前是古今重叠的奇景:远处是沉淀了数百年历史的颐和园与玉泉山,静默如亘古;近处是流淌着现代生活脉搏的滨水公园,鲜活而生动。历史与今天,就在这水光山色中,完成了一场无言的对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北旱河不语,它只是流淌着。它记得自己的所有身份——御河、战场、公园。它不选择遗忘,而是选择承载。它将辉煌与伤痛一并沉淀在河底,然后用最平静的水面,映照出今天天空的蔚蓝与人们脸上的笑容。这或许是一条河,所能书写的最好的、关于一座城市的纪实。它告诉我们,无论经历过什么,生活终将如河水,找到它向前、向善的流向。</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秋日北旱河公园即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御水千年绕碧山,今朝化作绮罗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松涛漫卷时光轴,塔影轻摇岁月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童戏芳坪蝶引路,翁执棋局鸟窥盘。</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一河阅尽沧桑事,仍送清波向彩天。</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