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琼西的小路(下)

石在自在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一边跟在王折后面拣拾三角钉一边问王折:“喂,怎么又是这地方?等了这么久了,蒙面大盗也该粉墨登场了……” </p><p class="ql-block"> “粉墨登场?刚才已经走了!”王折头也不抬地说。 </p><p class="ql-block"> “嗄──你小子还真是料事如神呀!”谷德旗赞叹道。 </p><p class="ql-block"> “唉,我也没想到他们的信息还这么准,下手还这么快这么狠,看到了吧,这帮人可真够黑的,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你那个状子还告不告呀?”王折头也不抬地一边找寻着三角钉一边对谷德旗说。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站起身来,对那股阴险的敌对势力表现出扬眉出剑的决绝,蹙着眉头看着王折没有说什么。 </p><p class="ql-block"> “老大,我说这话你也别不高兴,你那性格是得改一改,调整一下了,世界远不是像你想象得那么完美,那么一本正经,你得学会容忍,你得学会妥协,你看吧,如果你坚持要告状,以后这麻烦事还多着呢!”王折依然头也不抬地边捡边说。 </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呢?”谷德旗又是一惊,关于这一点,他倒是跟王折一样有预感,只是对方还能有什么文章好作呢?他实在想象不出来。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赶到北京时已近午夜十二点了,走出候机厅时,砭人肌骨的寒风吹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北方的冬天是对生命力的检阅,不象琼西,尽管有那么一股苍凉的韵味,可毕竟也还是那么和蔼,如相思树叶那样闪着绿色的柔和的光泽。 </p><p class="ql-block"> 到家了,站在家门口,谷德旗倒觉得很陌生,这一次他不过离家半年,却好像已经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了。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迟疑着敲响了家门,像是早有准备似的,门很快开了,杨梦出现在他的面前:“回来了?快进屋吧,外面冷。” </p><p class="ql-block"> “你还没睡呀?”谷德旗一见杨梦就觉得无可奈何,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让他感到害怕,但是每当面对杨梦时他却总是不由得方寸大乱,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p><p class="ql-block"> “先去看看妈吧,她一直等着你呢。”杨梦接过谷德旗手中的行李向北屋走去,谷德旗预感到,这一次与历来回家先去拜见老母不同,杨梦似另有什么用意。 </p><p class="ql-block"> 母亲真的病倒了,她还没有睡,也没有切盼儿归的喜悦与迫切,倒有股极欲倾诉衷肠的焦灼,以至于连原本例行的不厌其烦的寒暄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p><p class="ql-block"> “德旗,你先跟妈聊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杨梦说完后并不待谷德旗回答,便自己到厨房去忙活了。 </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谷德旗恭恭敬敬地等着听母亲的问话。 </p><p class="ql-block"> “儿啊,你看……唉……”母亲极欲告诉儿子什么事,可那些事好像又让这位曾受惯了三从四德教育的大家闺秀难以启齿,所以她踟躇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p><p class="ql-block"> “妈,有事您尽管说,我照办就是。”谷德旗是个大孝子,他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痛苦神态,心里有些不好受。 </p><p class="ql-block"> 母亲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一叠信件和照片递给谷德旗:“儿啊,你还是自己看吧。” </p><p class="ql-block"> 那显然是在暗室合成的几张谷德旗与裸体女人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和几封模仿女人口气状告谷德旗始乱终弃的信件。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心头一惊,愤怒得握紧了拳头,心中暗忖:又是不幸被王折言中,对方确实知道自己的软肋,而且下手又快又狠。谷德旗极力压住自己的火气向母亲解释:“妈,这都是无中生有,这都是他们栽赃诬陷,请您相信我,我不会做那些事……” </p><p class="ql-block"> “儿啊,妈不是信不过你,可这样的事你媳妇怎么想啊?这可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母亲含着眼泪说。 </p><p class="ql-block"> “她看过了?”谷德旗问。 </p><p class="ql-block"> “是她交给我的。”母亲答道。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觉得好象在背后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心头一阵痉挛。他知道,尽管那些信件和照片无中生有的痕迹很重,但是这些东西到了杨梦手里就会变成一个分量不轻的筹码。 </p><p class="ql-block"> 母亲还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见谷德旗的表情非常痛苦,母亲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劝慰说:“要不就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p><p class="ql-block"> “妈,这些东西肯定是事出有因……”谷德旗非常感谢母亲的理解,可是他一下子又说不清在琼西发生的那些恩恩怨怨。 </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么说,琼西那地方咱不去了,如果说需要钱,你跟王折不是也赚了些钱吗?妈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还能跟你们过几天?”母亲说出了这次叫谷德旗回来的用意。 </p><p class="ql-block"> “妈……”谷德旗一时想不起该跟母亲说些什么,他想说他现在还不能离开琼西,可为什么呢?为了琼西的发展?为了已经埋葬在琼西的那几位战友的遗愿?为了重振独立师的雄风?为了将可能带动琼西经济发展的首届调声节?为了要跟企图把他们赶出琼西的那帮家伙们斗斗法?这些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事情,而且母亲也未必能够理解。 </p><p class="ql-block"> “饭好了,先吃饭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跟妈说。”杨梦边说边服侍婆婆躺下。 </p><p class="ql-block"> “先吃饭吧,梦儿明天还上班呢。”母亲慈爱地看着忙里忙外的杨梦说。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吃完饭后在院子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此行的重头戏就要开始了,杨梦会怎么开场呢?谷德旗想象不出来,他围着院中那棵当年亲手种下的桃树踱来踱去,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月光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愈发显得清冷,谷德旗忽而想到,春天的桃花是那般妖娆娇嫩,可此时桃树枝头的那些花苞是如何抵御冬夜的严寒呢? </p><p class="ql-block"> “回来吧,外面冷。”杨梦站在门口轻声说。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一惊,照惯例杨梦是不会理会他的。他洗漱完回到卧室,看见只有一床被子铺在床中间,禁不住心头又是一惊,因为自从转业以来他们都是分开两个被子睡觉的。这个好意让谷德旗难以接受,要不是为了演戏给母亲看,也许他们早就该分手了,为了一以贯之的做法,为了爱情的尊严,谷德旗坚持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床上。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的举动很令杨梦惊讶,她没有估计到谷德旗竟然有如此坚强的反抗意志,对于自己的示爱居然不予接受,照过去的惯例她是肯定要睚眦必报,找茬大闹一番,然而这一次她忍住了。 </p><p class="ql-block"> “看样子人家说得没错……”杨梦照例只说半句话,装作对谷德旗的举动视而不见,边说边换上一件非常性感的睡衣,放开一头蓬松的乌发,立刻显现出一派迷人的风韵。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无语,他不是没有看到杨梦更加有意的展示。 </p><p class="ql-block"> “实话告诉你,妈的身体是叫那些信和照片气病的。”杨梦话中有话。 </p><p class="ql-block">谷德旗坐在床头背对着杨梦,仍然什么也不想说。 </p><p class="ql-block"> “你是个明白人,今天咱们俩也别捉迷藏了,我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你听妈的话从琼西回来,那么这个家还像个家,如果你一意孤行……”杨梦说到这里又是有意顿住不往下说了。 </p><p class="ql-block"> 杨梦赤裸裸的恫吓一下子更强烈地激起了谷德旗的反抗意志,他想反唇相讥,他想大发雷霆,可是一想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家庭的分裂对年迈的母亲意味着什么。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和衣躺在了床上。 </p><p class="ql-block"> 杨梦斜倚在床头翻报纸,看样子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背对着她的谷德旗非常鲜明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蓦然闪出一个念头:人生也许存在着一个冥冥之中的平衡,你此时此地得到一点什么就一定会在彼时彼地失去一点什么,这辈子母亲为自己吃尽了苦头,那么现在自己就必须为母亲受点磨难。还有,也许现在这种同床异梦的煎熬正是当初洞房花烛夜的代价。 </p><p class="ql-block"> 夜很深了,杨梦的挑战仍在继续着,而且把报纸翻弄得更加响亮了。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的热血一股一股地往头上涌,他却装作非常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其实,现在无论谁施加什么压力都难以动摇他不予理睬的决心,杨梦此时的一切着数都显得多余,谷德旗现在所要做的无非是把如此抉择之后的善后工作做得尽可能好一些,给与自己的遭遇相关的所有人都留有一个缓冲的余地。 </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在谷德旗的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准备不顾一切的向对立方宣战,不管是谁,也不管用什么伎俩都阻挡不住他向邪恶宣战。 </p><p class="ql-block"> 杨梦并不知道这些,她还在等待着谷德旗的妥协,因为以前都是无可奈何的妥协的结局。 </p><p class="ql-block"> 终于,一直到谷德旗披上大衣走出谷家小院时,杨梦才感觉到这一次谷德旗已经坚挺起非同寻常的反抗意志,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毕竟并不完全了解谷德旗。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走到街上,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刹那间使他感受到人生的艰难,他觉得上苍好象要启示他一点什么,也许是那种类似神秘的暗示。 </p><p class="ql-block"> 街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谷德旗走出家门后一时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 </p><p class="ql-block"> 有家归不得。“困境啊”,谷德旗不禁在心里一声长叹,不仅是事业中断,不仅是进退维谷,而且还会有更加难办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想到过自己会混到有家归不得的地步呢?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想起来听人说老军长就住在后海边上,地址还依稀记得,便信步向后海走去。走了一会儿,谷德旗又自己问自己去后海干什么呢?后海的范围可不小,到哪里去找老军长呢?再说,你就是知道老军长住在哪里,深更半夜的也不是登门拜访的时候。 </p><p class="ql-block"> 可谷德旗还是打算到后海边上去走一走,宁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天明。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本没有打算去重寻故地,但是当他走过那一条条似曾相识的街道和胡同时,他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年成长的故地。 </p><p class="ql-block"> 那座清代王府改建的中学是他参军前的母校,当他第一次击落敌机时母校曾邀请他回去作报告,那份荣耀至今令他还记忆犹新。 </p><p class="ql-block"> 悠悠三十余载,弹指一挥之间,谷德旗觉得这一切真有如一场梦,今天再次重游这个带给自己希望和理想的地方时竟然真切地感觉到了如梦如幻。 </p><p class="ql-block"> 这是深夜,谷德旗却又想起了黄昏,想起了琼西的黄昏,想起了不断演绎着生存反思录的苍茫的黄昏。 </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忽而觉得,这夕阳之美也许正是天地之间的一线玄机,夕阳确实无限之好,也无须慨叹只是迫近黄昏,也许,在夕阳即将完成的生存反思启示录中,它不能不把故事的结尾写得格外精彩一些。 </p><p class="ql-block"> “唉,人生,人生,我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谷德旗喟然长叹。 </p><p class="ql-block"> 夜色中的寒气更浓了。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