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疼与暖】(49)修车铺里的暖

鸿福安康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凌晨五点半的城市还在酣睡,巷口的风裹着隔夜垃圾桶的酸腐气,卷过张伟的裤脚。他裹紧了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弯腰支起铁皮房门口的旧铁架——这铁架的四条腿高矮不一,还是去年冬天从废品站淘来的,如今每条腿下都垫着块磨平的橡胶皮,是他用旧内胎一点点剪出来的,就为了让架上的工具能稳当些。</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铁皮房不足十平米,墙皮像块补丁摞补丁的破布,去年台风天刮掉的“伟”字最后一笔,他一直没补。不是不想补,是每次拿起红漆罐,总想起媳妇走那年,小远攥着他的手在老家墙上画“张伟家”的模样,如今那笔缺角,倒像个念想,让他觉得媳妇还在看着。门口堆着的旧轮胎比上个月又高了些,最底下那只胎纹里还嵌着半块碎玻璃,是上周帮环卫工李叔补车时卸下来的,他没舍得扔,想着哪天能把玻璃抠出来,胎面补补还能当备胎用。</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张伟蹲下身翻轮胎,指尖刚碰到橡胶面就传来熟悉的冰凉。他的手总像蒙着层洗不掉的黑雾,指甲缝里的油污深得能掐出黑泥,只有指节处几道浅白的疤痕格外显眼——那是在工地搬钢筋时被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只用破毛巾裹了裹,如今阴雨天一疼,就想起那天工头扔给他二十块钱让他自己去买药的模样。“张师傅,早啊!”巷尾包子铺的蒸笼响过三声,刘婶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她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车筐里的肉包冒着白汽,把周围的冷空气都烘得软了些。</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张伟直起身时,腰杆“咯吱”响了一声,他赶紧用手按了按腰侧——那里还留着工地事故的旧伤,阴雨天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刘婶早,今天包子味儿窜得远。”他脸上堆起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两道沟,那是常年风吹日晒刻下的印子。刘婶把车停在铁架旁,指了指后轮:“昨儿载着孙子去菜场,回来就晃得厉害,你给瞅瞅。”张伟没说话,蹲下身的瞬间,膝盖传来一阵酸麻,他悄悄把重心移到右腿,指尖抚过车轮辐条,很快就摸到了那根松动的——他的手像有知觉似的,能辨出每根辐条的松紧,就像能摸出小远衣服上哪块补丁该缝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辐条松了,紧两圈就好。”他摸出扳手,金属碰击辐条的“嗒嗒”声在巷口格外清晰。刘婶在旁边絮絮叨叨:“小远还在里头睡呢?我多蒸了个肉包,你给孩子留着。”张伟头也没抬,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翘——刘婶总这样,每次修车都不肯多给钱,递过去的十块钱总要被推回来五块,说“这点活儿值当什么”,转头又变着法儿给小远带吃的。去年冬天小远感冒,刘婶愣是每天早上端来碗热粥,说“给孩子暖暖身子”,那粥里的红枣,是她自己舍不得吃攒下来的。</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等张伟把扳手收进工具袋,刘婶已经把肉包塞进了他手里。塑料袋裹着的热气透过指尖往心里钻,他赶紧把包子揣进围裙内侧的口袋——那里缝了个小布兜,是媳妇生前给他做的,如今成了专门给小远放热食的地方,就怕包子凉了,孩子吃着不舒服。他望着刘婶推着自行车走远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温热的包子,忽然想起老家的灶房,媳妇生前总在灶台前转,蒸好的馒头也这样揣在他怀里,让他给下地的爹娘送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隔间里的小远还没醒,张伟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从铁皮缝里漏进来的微光,看着儿子的睡颜。八岁的孩子比同龄人格外瘦小,下巴尖得能硌着人,身上穿的毛衣还是前年刘婶给织的,如今袖口已经短了一大截,露出细细的手腕。张伟坐在床沿,轻轻拉了拉儿子的被子——这被子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被面已经洗得发白,里面的棉絮也结了团,去年冬天他总怕小远冷,半夜里要起来给孩子掖好几次被角。</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中午的太阳刚爬到头顶,天突然变了脸。先是风裹着沙尘刮得铁皮房“哐哐”响,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像要把这破旧的铁皮房砸穿。张伟正准备用旧电煮锅给小远煮面条,就听见铺子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跑出去一看,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姑娘正推着自行车往这边躲,车链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水,雨水把她的马尾辫打得湿透,几缕头发贴在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淌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叔叔,能……能帮我修修自行车吗?”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紧紧攥着书包带,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还在滴水,“我下午要考试,迟到了就完了。”张伟赶紧把小姑娘拉进铺子,从工具柜最底层翻出块干毛巾——这毛巾是小远幼儿园时用的,如今边缘已经起了毛,他平时舍不得用,就怕孩子突然要用。“先擦擦脸,别冻着。”他把毛巾递给小姑娘,自己蹲下身去修自行车。</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了小水洼,很快就漫过了他的布鞋。裤腿湿透后贴在腿上,旧伤处传来阵阵刺痛,像有冰碴子在往骨头里钻。他没在意,指尖灵活地拨开缠在一起的车链,指甲缝里的油污混着雨水往下滴,滴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黑圈。小姑娘在旁边小声说:“叔叔,您慢点,不着急的。”张伟抬头笑了笑:“没事,很快就好。”他知道,这自行车是孩子的希望,就像当年他带着小远来城里,那辆旧自行车是他们唯一的依靠。</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等他把车链套回去,又滴了几滴机油,转了转车轮确认没问题时,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雨后的星星。“谢谢叔叔!多少钱呀?”她伸手去摸书包,却发现钱包里只有几块零钱,脸一下子红了。张伟摆摆手:“不用钱,快上学去吧,别耽误了考试。”小姑娘愣了愣,突然从书包里掏出颗水果糖,糖纸是粉粉的草莓图案,被她攥得有点皱。“叔叔,这个给您,可甜了。”她把糖塞到张伟手里,推着自行车跑了出去,跑了几步又回头喊:“叔叔,我下次还来您这儿修车!”</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张伟捏着那颗糖,糖纸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草莓香。他回到隔间时,小远已经醒了,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铅笔头磨得尖尖的,本子是从废品站淘来的旧练习册,反面还印着别人的字迹。“爸爸,你身上怎么湿了?”小远抬起头,眼睛像极了他媳妇,亮晶晶的。张伟把糖递过去:“刚才帮一个小妹妹修车,她给的糖,你吃吧。”小远接过糖,没立刻剥开,而是用小手指小心地把糖纸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过来:“爸爸,我们一起吃。”</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糖的甜味在嘴里散开时,张伟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起去年冬天,小远看见别的孩子吃棒棒糖,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爸爸,我也想吃”,他当时兜里只有五毛钱,只能哄孩子“下次再买”,如今这颗小小的水果糖,却比任何时候都甜。</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下午雨停了,巷子里的泥水印着夕阳的光,像撒了层碎金。一辆黑色小轿车突然停在修车铺前,车轮溅起的泥水差点溅到门口的旧轮胎上。穿西装的男人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泥水里发出“吱呀”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铁皮房,又指了指车胎:“师傅,我这胎扎了,赶紧补,我还有个几百万的合同要谈。”</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张伟赶紧拿出千斤顶,弯腰卸车胎时,膝盖又开始疼了。男人在旁边不停地看手表,金属表带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你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我的事,你赔得起吗?”张伟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知道,这样的人看不起他这样的底层人,就像当年工地的工头,总说“你们这种没文化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补好胎,他刚把轮胎装回去,男人突然蹲下身,指着车胎嚷嚷:“你这补的什么玩意儿?我这可是进口胎,你是不是用的劣质胶水?”张伟的手顿了顿,指尖的油污蹭到了车胎上,他赶紧用布擦了擦:“先生,我用的是最好的胶水,补胎都是这个流程,不会有问题的。”男人却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一个破修车的,懂什么进口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讹我钱!”</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周围渐渐围了几个邻居,卖菜的王大爷放下菜筐,替张伟说话:“这位先生,张师傅是个老实人,我们都在他这儿修车,从没出过问题。”男人却更生气了:“你们这群穷酸户,是不是一伙的?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没完!”张伟攥紧了手里的扳手,指节泛白,旧伤处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可他想起隔间里的小远,想起孩子昨天还说“爸爸,我们不跟别人吵架”,只能松开扳手,低声说:“先生,要是您不放心,我再给您检查一遍,不收钱。”</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男人哼了一声,没说话。张伟又蹲下身,仔细检查车胎,指尖抚过补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男人看了半天,没找出毛病,只能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啪”地扔在地上:“不用找了!”说完就上车,车轮溅起的泥水正好泼在张伟的裤腿上,冰冷的泥水顺着裤脚往鞋里渗。</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他。王大爷递过来根烟:“张师傅,别往心里去,这种人不值得。”张伟弯腰捡起地上的五十块钱,指尖蹭到了地上的泥,他用围裙擦了擦,笑了笑:“没事,不碍事。”可没人知道,他的腿已经疼得站不住了,只能靠着铁架偷偷撑着,就怕别人看出来。回到隔间,小远跑过来拉他的手,孩子的手暖暖的,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那个叔叔是不是欺负你了?”张伟摸了摸儿子的头,把疼到发颤的手藏在身后,强装笑脸:“没有,爸爸就是有点累了,歇会儿就好。”</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晚上关铺子时,天已经黑透了。张伟正收拾工具,突然发现门口放着一袋苹果,红通通的,还带着水珠,下面压着张纸条,是刘婶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张师傅,别往心里去,好人有好报。苹果给小远吃,我洗过了。”他拿起一个苹果,表皮光滑,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到了心里。他想起白天小姑娘给的糖,想起小远递过来的半颗糖,想起刘婶的肉包,想起王大爷递过来的烟,这些细碎的温暖,像冬夜里的炭火,一点点焐热了他冰冷的生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早上,张伟还是五点半起床。他蹲在门口翻轮胎时,发现最底下那只旧轮胎里,不知谁放了颗煮鸡蛋,还带着点温度。小远从隔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幅画,画纸是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参差不齐。画的是修车铺,铺子门口有个男人在修车,弯腰的姿势有点笨拙,旁边有个小男孩举着糖,还有一个拿着包子的阿姨,一个递苹果的大爷,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爸爸,你看,这是我们的修车铺,里面有好多好多的暖。”</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张伟接过画,指尖碰到孩子温热的小手,眼眶突然就红了。他知道,生活就像这破旧的铁皮房,要承受风吹雨打,要面对别人的冷眼,可那些不经意间的温暖,却像透过铁皮缝的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日子。他把画贴在铁皮房的墙上,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怕被风吹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画上,画里的人和事,都变得鲜活起来。</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巷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张伟的修车铺还在那里。铁皮房依旧破旧,旧轮胎依旧堆在门口,可路过的人都知道,这铺子里,藏着最朴实的善良,藏着最动人的暖。就像张伟常对小远说的:“日子再难,只要有人给你一颗糖,一口热饭,就有往下走的勇气。”这勇气,是底层人在风雨里撑起的伞,是寒夜里点亮的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属于普通人的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