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骄傲

永远的奈特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性格柔和了下来，原先的强势和蛮不讲理劲鲜少见了，顿时觉得可怜了起来。母亲一辈子敏感多疑，性格刚烈，自尊心极强，稍稍与她的意见相左，她便立马翻脸不论场合张口就骂，常常弄得父亲和我们尴尬至极狼狈不堪。父亲为了不遭受这种暴风雨的洗礼，总是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她，如此母亲的脾气更跋扈了。这让我觉得，母亲的自尊心就像挂在草尖的水珠，随便一点轻微的振动就“嗒”地一声掉了。那落下的一滴一旦触地便会卷起千层浪，迅猛地席卷摇落她自尊的人。父亲一辈子被母亲的骇浪冲刷着，性情越来越温顺越来越静默。那时我们常常为父亲打抱不平扼腕叹息，为这么个俊美才子遇人不善，白瞎了一世好光景。但父亲并不觉得，昂着头迎着暴雨携手同行了一生。

去年开春，父亲摔骨折住院，每日里总担忧着家里的母亲，催促我们回去，说母亲一个人在家害怕。现在看来母亲的坏脾气都是父亲惯的。父亲走后，母亲的性格变得怯懦了。昨日我去看母亲，在小区步行街遇着她，她一个人偻着背慢慢地走走停停，我叫了她一声，她没听见，我站住在她身边，她一个转身看见我，很高兴起来，拉着我的手口里不断地说着：“是我满女呢！我以为哪个呢，哎哟，是我满女啊。”

我牵住她的手往家走，她说刚出来一会，想多耍一下再回，我便和她在廊下溜达。我们十指相扣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断地打量身边走过的人，遇着认识的便主动跟人家打招呼：“嘿嘿，走哪克啊？这是我满女，我满女好高。”人家又没问，又没说话。母亲不管，见着认识的就说一句：这是我满女，长起好高哦。我看一下母亲，覆额的蓬松刘海下两只衰老的眼睛里闪耀着骄傲的光芒。我羞愧至极，为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令母亲引以为豪而感到难过，而这唯一的母亲为之炫耀的长处还是母亲给予我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淹没了眼睛，我仰面望向狭长街道上方狭长的天空，有几丝云在泪光里漂浮。一个红衣女人坐在墙边怀里抱个孩子，母亲又向她说：“这是我满女，好高得！”我的泪再止不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