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在风花雪月里等你

星雨文学(静修中）

风来的时候，我总在廊下数铜铃的摇晃。檐角的铁马被吹得叮当响，像谁在远方轻叩门环。你走的那年也是这样的风，卷着云絮掠过青瓦，把你的衣袂掀成一面小小的旗。我站在石阶上看你转身，风掀起你发间的雪粒，落在我伸出的手心里，没等焐热就化了——像一句没说出口的"保重"，浸进掌纹的沟壑里。

后来每个起风的午后，我都把云絮当成信纸。风裁云作帛，剪刀是檐角的棱角，裁出半阙词的形状。铜铃数着光阴的碎影，每声脆响里都坠着你的名字，混着檐沟里融雪的滴答声，在青砖上洇出浅痕。我把窗棂擦得透亮，看流云漫过远山时，会不会裹着你袖口的墨香。风过时，廊下的竹帘翻卷如浪，恍惚是你当年掀帘离去的背影，带着半室阳光，倏忽就不见了。

花开是在惊蛰过后。砚台里的宿墨还凝着冰，我磨墨时忽然发现，宣纸上晕开的墨痕里，竟拱出几点嫩红。抬头才见，院角的海棠开了，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那年你打翻的胭脂盒。你说过海棠是最懂等待的花，蓄了一冬的力气，就为开给懂的人看。如今它们年年如约，把落瓣铺成红毯，仿佛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踏着这绯红归来。我把落瓣收进锦囊，混着晒干的茉莉，香气里便有了春与夏的私语。只是某个黄昏，看见孩童拾起花瓣插在发间，忽然想起你走前，也是这样笑着，把一朵半开的海棠别在我鬓角。

花事落尽时，檐角的阴影一天天拉长。蝉鸣歇了，阶前的青苔蒙上薄霜，转眼就到了初雪的日子。

茶盏总在案头结一层薄冰。我煮茶的铜炉生着微火，茶烟袅袅缠上窗纸，在玻璃上呵出白雾。你留下的那只青花盏，沿口还留着你的唇印，雪落在盏沿，慢慢凝成六角形的花，像一封封没寄出的信。我常对着冰花发呆，看它们在玻璃上勾出模糊的轮廓：有时像你写字的笔锋，有时像你笑时扬起的眉。炉火噼啪响，把"等你"两个字烤得温热，混着茶香漫进每个角落。雪下得紧时，院外的竹篱会弯成弧形，像你临走前拥抱我时，手臂划出的温柔弧线。

雪融成溪时，月光就重了。

月色最好的夜晚，我会在庭中摆一张琴。不是为了弹，是想让月光落在琴弦上，像你当年教我的那样。你说月光是最软的弦，能弹出心里的话。如今弦上积了薄尘，被月光照得发亮，风吹过便发出轻微的颤音，像你低低的咳嗽声。池里的荷叶枯了，只剩残茎在水里摇晃，托着满池碎银似的月光。我数着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漫向石阶，仿佛你的脚步正从水中央走来，带起的涟漪里，晃着你旧时的模样——长衫的下摆扫过青苔，手里攥着给我买的桂花糖，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盛着月光。

日子就在风花雪月里慢慢叠起来。风把云絮揉成棉，花把落瓣酿成酒，雪把思念冻成冰，月把等待浸成霜。我在廊下养了一盆兰草，是你临行前分的株，如今已抽了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数着归期。案头的砚台换了新墨，宣纸上写满未寄的信，字迹从拘谨到舒展，渐渐有了你的笔意。

昨夜又起了风，铜铃响得格外急。我披衣推窗，见月光漫过石阶，在门扉上织成银纱。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踏过积着落瓣的石板，带着风的清冽与海棠的甜香。铜铃最后响了一声，戛然而止——像谁轻轻按住了琴弦。

我握着那盏青花茶盏，看月光里走来的身影，发间落着新雪，袖口沾着墨痕。你笑时，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月光，像把这几年的风花雪月，都酿成了温柔的酒。

原来等待从不是空耗时光，是风替我数着日子，花替我记着模样，雪替我藏着惦念，月替我照着凉窗。而你，果然就在这风花雪月的尽头，带着一身风尘，把所有等待，都酿成了重逢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