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

翰林学士

<p class="ql-block"> 品 茶</p><p class="ql-block"> 文/陈金瀚(翰林学士)</p><p class="ql-block">题记:</p><p class="ql-block"> 在当代社会,品茶已经演变成一种城市人的休闲生活方式。今有感于此,写了这篇文章,以飨读者。</p><p class="ql-block"> 品茶,这念头一起,便有些挥之不去了。于是拣了一个闲散的午后,信步踱进了一家新开的茶楼。这茶楼是极时髦的,大片的茶色玻璃将街市的喧嚣滤得朦朦胧胧,里头是仿西式的吊灯,光线温软,毫不刺眼。红木雕花的桌椅是沉静的,配着藤制的茶几,透着一股子刻意经营出来的雅致。侍者送来毛巾,是雪白的,还带着一股清冽的花露水气,教人一擦脸,便先清醒了三分。再看那茶具,是正宗的景德镇细瓷,白得通透,薄得能透光,确是一派精致的客气。坐在这里,你便觉得舒服了,像是被一种妥帖的、现代化的规矩给包裹了起来,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只等着那一壶茶来。</p><p class="ql-block"> 茶是现泡的,服务员的手法娴熟,水流冲下,茶叶在壶中翻腾,一股熟悉的豆香或花香便袅袅地升腾起来。这香气,却像一把钥匙,冷不丁地,便开启了一扇通往久远年代的门。我仿佛看见,在一间素净的茅屋或轩敞的书斋里,一位书生正与他的友人们围坐,泥炉里的炭火正红,釜中的水声如松风初起。他们喝的,怕是没有这般繁复的品类,但那茶汤入口,那份由喉头直贯心肺的甘洌,那份令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慰藉,想来与今人并无二致。一些文人墨客,于茶中品出的,是山水,是性灵,是一篇篇欲说还休的诗文。那一屋子坐满了的某爷们,所求的,也不过是沸烫清茶如甘露般的一刻涤荡罢了。时代的洪流滚滚而去,这小小的叶片所给予人的那一点温存,倒像是河床底下的卵石,始终沉静地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被邻桌一阵哗啦啦的洗牌声拉了回来。几位客人正围坐着打麻将,牌碰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的茶壶就放在手边,偶尔呷上一口,话题便从牌局自然地跳到生意、家事,或是某桩社会新闻上。到了饭点,只消招招手,向服务员吩咐几句,几样清淡的菜食便送了上来,那方才中断的谈兴,便又无缝无隙地接续了下去。我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眼前的茶,与那《茶经》里的茶,虽是同根,却已不同味了。</p><p class="ql-block"> 从前的茶,是主角,是孤高的、被品评的对象;而今的茶,更多时候成了一位得体的陪客品。它不争不抢,只是安静地氤氲在一旁,为一段闲话、一局游戏、一场交易,添上一抹温润的背景色。它不再苛求人们的全神贯注,反而宽容地接纳着一切的附丽。这算不算是茶的另一种“进化”呢?从书斋里的清供,走入市井的烟火里,它褪去了一些孤傲,却增添了许多人情。那红木桌、藤椅、花露水的毛巾,乃至这麻将的声响,不都是这人情的一部分么?时代变了,茶的社交,也从“以茶会友”的清谈,变成了“有茶相伴”的休闲了。</p><p class="ql-block"> 壶中的茶汤渐渐淡了,颜色由琥珀转为浅黄。我端起那只景德镇的杯子,最后呷了一口。茶味已薄,但喉间留下的回甘,却仍是清明的。步出茶楼,晚风拂面,带着都市特有的微尘的气息。方才的茶香仿佛还萦绕在齿颊,而身后的茶楼,灯火通明,依旧上演着它的热闹。我忽然了悟,品茶,品的又何止是茶呢?品的是这一刻的闲适,是这人间的絮语,是那从古至今,始终未曾断绝的,对于片刻安宁的找寻。茶还是那片茶,水也依旧是那般沸烫,变的,只是杯盏之间,那流动的光阴罢了。</p><p class="ql-block">(2025年秋,作于株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