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潜与谢一夔：一场科举“伯乐案”的千古佳话

柯柯

伯乐明眸识逸足  
骏骐劲蹄踏青云

柯潜得意门生状元谢一夔本姓谢，因祖父避仇外家，冒姓王，及中状元，始复原姓。一夔居官勤敏，累官工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谥文庄。尚书张瑄诗云：“忠言极谏拯疲民，戮力勤王不顾身。百战能缘王事烈，万家因感使君仁。春日瘴地棠阴满，雨过山城草木新。子占大魁孙血食，皇天应不负斯人。”

可谓“骐骥虽疾，不遇伯乐，不致千里。”一夔得遇恩师柯潜，“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二人的关系，堪称一场由试卷牵线、朝廷盖章的“师徒盲盒”，开箱前是考官与考生，开箱后却成就了一段“伯乐识骏马，骏马报春风”的妙缘。

一、科举场的“精准投喂”：一场状元养成记

天顺四年（1460）春闱，柯潜与吕原共主会试，秉持“毋附势，毋鬻私”的六字箴言（柯潜《春闱倡和诗序》），硬是把考场变成了“廉政直播间”。彼时谢一夔尚冒姓王，以一篇《书经》策论惊艳四座，柯潜当场拍板：“此子当魁！”

待到殿试，英宗出题问礼乐刑政，谢一夔挥毫三千言，末了还不忘“夹带私货”：“陛下运此一诚，则刑政如鈇钺，人皆畏服！”英宗阅卷后龙颜大悦，朱笔一圈：状元归你了！

《谢文庄公集》附录行状载：会试礼部，以书经魁天下士。及廷对，英宗皇帝策以礼乐刑政之要。所对上推唐虞三代之盛，下及汉唐宋沿革之详，凡三千余言。末又曰：“礼乐之本，刑政之原，不外乎一诚。欲望陛下运此一诚以兴礼乐，则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矣；运此一诚以用刑政，则一政之出，人信之如著龟，一刑之施，人畏之如鈇钺矣。”英宗览之，深契圣衷，赐状元及第，擢翰林修撰。又命公与吉士杨瑛等同进学于翰林，俾读中秘书。由是所学益精，发为文章，不为奇崛雕刻之词，而纯鬯渊宏，人皆推服。

可见柯潜不仅会选题，更会选人。他像一位资深“美食评委”，尝遍天下文章，独独品出谢一夔这盘“状元及第粥”的醇厚。他们的关系，是明代科举制度下典型的“座师”与“门生”的关系。柯潜作为天顺四年庚辰科会试的主考官和殿试的读卷官，是选拔谢一夔成为状元的关键人物。谢一夔则作为柯潜的得意门生，其后的成就也反衬出柯潜作为“伯乐”的识人之明。这段关系不仅是他们个人的交集，也是明代文人官僚集团中重要的人际网络纽带。

二、风波中的“反向认证”：李贤的“自黑式辩护”

岂料放榜后，落第举子愤而举报考官舞弊。英宗召尚书李贤问询，李贤淡定回应：“若论私心，我弟李让也参考了，可他也没中！柯潜要是徇私，怎会连我弟都刷掉？”（《明史》载：“贤曰：‘此乃私忿，考官实无弊，如臣弟让亦不中，可见其公。’”）

这一招“我弟落榜，反证考官清廉”的逻辑，堪称古代危机公关的典范。柯潜与谢一夔的师徒关系，反而因这场风波镀了一层金：瞧见没？连尚书都拿自家人担保，这状元货真价实！

史料这样记载：柯潜与吕学士原同为会试考官，有落第举子奏考官徇私舞弊。英宗问尚书李贤，贤曰：“此乃私忿，考官实无弊，如臣弟让亦不中，可见其公。”上意始解，乃命九卿会同翰林院考核上奏之人，结果多不能答题意。帝怒，诏令将其枷号于礼部前示众，浇风顿息，足见吕原与柯潜之毋附势，毋鬻私，拔擢公允。

在成功主持春闱（会试）并经受住风波考验后，柯潜的努力和正直获得了最高统治者的直接肯定。这一肯定体现在年底（十二月）的两项重要恩荣上：

1、职务晋升与荣耀任命：被任命为“东宫讲读官”。

重要性：这是对文臣学识和品德的最高信任之一。“东宫”即太子宫邸，担任太子的讲师（讲读官），意味着柯潜成为了未来皇帝的老师。这不仅是一项荣誉职衔，更奠定了其作为帝师的核心政治地位，是仕途上的重大飞跃。

2、品阶提升与家族荣光：

本人进阶：官阶晋升为奉直大夫（从五品）。

封赠父辈：其父柯原朴被加封为奉直大夫、尚宝司少卿兼翰林院修撰。

重要性：在明代，“封赠”制度是朝廷褒奖官员的重要手段，可以将官员的品阶荣誉惠及其父母、祖先。这体现了“光宗耀祖”的传统观念，是对柯潜功绩的极高肯定，也为其家族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社会荣耀。

吴希贤《竹岩柯公行状》载：十二月命充东宫讲读，官进阶奉直大夫，加封父中允公奉直大夫，尚寳司少卿，兼翰林院修撰。

柯潜因其在科举选拔中的公正、廉洁和尽职，不仅维护了国家的抡才大典，也为自己赢得了崇高的政治声誉和稳固的仕途基础。这正是一个典型的“善有善报”的历史案例，完美体现了明代中期对正直官员的激励机制。

三、春闱倡和诗序：解开柯潜乃至明代中期优秀士大夫精神风貌的一把关键钥匙

这一年，因这个事件，柯潜撰写了《春闱倡和诗序》一文，对公正操守的公开宣示与自信：

昔欧阳文忠公在礼部考天下贡士，以其余力，倡同事者作为诗歌，以宣底滞、忘倦疲，而又自为文，以序其意，至今士林传为美谈。余在景泰间，尝两与考士，早夜尽瘁，或至废寝食，未有余力及于诗也。天顺四年（1460）春，余又以菲才谬承上命，从事于饫学多闻者之列，于是稍有余暇，思欲为诗，以载斯文相与之情。而修撰姑苏陈君缉熙已倡为之矣。院中传颂，以为奇逸之言，可追古作，遂皆和之。君取稿归，粹为一卷。学士吕先生既为之序。而又需余言附其后。夫古人之当雅会，举盛事也，往往见于诗，以传于人，况为国取士，尤事之盛者乎！然诗者，心之声也。必其心无愧怍，则形于诗皆敦厚和平，悠扬广大之音，而传之于后，足以见君子群居，有从容道谊之乐，为可慕也。否则，为委靡，为哀怨，甚而流于肆以哇，皆适为讥笑之资，辊传无益，而况未必传耶！方吾人被命入院之时，咸相戒，毋附势，毋鬻私，而与交处亲故之厚者，或去或取，一以直道裁之，未尝少置疑于其间。是以为心，庶乎无愧怍矣。则卷中之诗，皆传后之美谈也。尚何饥笑之有？惜余诗不能中，度在所当弃，而君独念之，心能不拂于众也，故亦录之。

柯潜《春闱倡和诗序》是一份极其珍贵的文献，它从第一视角为我们揭示了天顺四年（1460年）春闱（即会试）期间，以柯潜、吕原为首的考官群体的真实心境与精神世界。这篇序文不仅是一篇文学作品的序言，更是一篇彰显士大夫风骨与责任感的宣言。

让我们来深入解读其中蕴含的丰富信息：

1、序文的核心内涵与价值

历史场景的再现与文化传承：

柯潜开篇便追忆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主持礼部考试时与同僚唱和的雅事，这表明他自觉地将自己的行为置于一个悠久的文官传统之中。他希望通过此次唱和，将“为国取士”这一盛事，像欧阳修那样“传为美谈”，体现了对文化传承的自觉担当。

“有心之作”与“无愧之乐”：

柯潜特别对比了本次与之前景泰年间两次担任考官的体验。此前“早夜尽瘁，未有余力及于诗”，而此次“稍有余暇”。这间接反映出本次考试组织顺利、内部和谐，使他们有精力和心情进行文学创作。

最关键的观点在于，他提出了“诗者，心之声也”。他认为，诗歌的格调直接反映了作者的内心。如果内心无愧怍（没有愧疚），那么诗作自然就是“敦厚和平，悠扬广大之音”，足以流传后世，展现“君子群居，有从容道谊之乐”。

2、对公正操守的公开宣示与自信：

序文最有力的部分，是柯潜直接将诗歌能否传世与考官的道德操守挂钩。他自豪地宣告，他们入院时便相互告诫“毋附势，毋鬻私”，即便对待至亲好友，也“一以直道裁之”。正因为内心做到了光明磊落、毫无私心（“是为心，庶乎无愧怍矣”），所以他们的唱和诗卷才敢自信地称为“传后之美谈”。

这实际上是对于之前“落第举子诬告风波”最有力、最含蓄的回应。全文通篇没有提及风波一字，但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一种经过考验的、坚不可摧的道德自信。他们并非简单地否认指控，而是通过阐述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来证明自身的清白与崇高。

3、“为国取士”所带来的内心坦荡：

序文中强调的“毋附势，毋鬻私”正是他们在风波中得以全身而退的根本原因。李贤的辩护是外在的证据，而这篇序文是他们内心的独白。

正是秉持这种公正之心，他们才能不拘一格地选拔出真才实学的谢一夔为状元，做到了真正的“拔擢公允”。

这篇序文让我们看到，柯潜、吕原、陈缉熙等人不仅仅是一群严肃的官僚，更是一个有共同理想、情感相通、富有生活情趣的文人团体。他们在肩负国家重任的同时，也享受着志同道合带来的精神愉悦。

柯潜等人的文学唱和，其根基在于他们道德上的清白与正直；他们的“从容道谊之乐”，恰恰来源于在“为国取士”这一重大职责上坚守原则所带来的内心坦荡。这是文学、事功与个人品德三者高度统一的典范。

四、师徒的“双向奔赴”：从考场到官场的传承

在明代科举制度下，“座师”与“门生”的关系极为密切，门生通常对赏识和提拔自己的座师怀有深厚的感激之情。

谢一夔及第后，柯潜喜提“状元制造机”称号，而谢一夔也不负师恩。他官至工部尚书，却始终以门生礼敬柯潜，甚至将恩师的“公正基因”植入仕途：主考南畿时，他拔擢王鳌为解元（后成一代名臣），完美复刻了柯潜的识人眼光（见行状：“皆服其鉴别之精”）。

若说谢一夔的职场生涯是部励志剧，那柯潜绝对是隐藏的“总编剧”。从科举跃龙门到官场立人设，谢公的每个关键节点，都晃动着恩师柯潜的影子，这波“师徒联动”，堪称明代官场最成功的“品牌传承”。

1、道德课：复制粘贴的“柯氏操守”

柯潜当年主考时，曾与同僚发誓“毋附势，毋鬻私”（《春闱倡和诗序》），结果连尚书李贤的亲弟弟都敢刷掉。这份硬气，被谢一夔学了个十足：

回乡慈善：他捐俸办义学、义田，看似私人行为，实则是柯潜“惜人才开贤路”（柯潜行状语）的基层实践——恩师在朝堂拔擢寒门，他就在乡里资助学子，师徒联手打通人才上升通道。

工部反腐：面对贪腐的“作头”，谢公直接“斥遣不得近左右”，这雷厉风行的做派，活脱脱柯潜当年整顿考场“浇风顿息”的工部版。

趣评：柯潜是“考场包青天”，谢一夔就成了“工地纪检委”——这师徒俩，专治各种关系户！

2、学术课：修史笔法的“基因遗传”

柯潜修《英宗实录》时“据事直书，得史官体”，谢一夔在元史编纂中立刻活学活用：

柯潜敢于在实录中坚持史实，谢一夔晚年主持编修《续通鉴纲目》，竟在元史部分大胆“洗稿”前人，把权臣燕帖木儿的“迎立”直接改写成“谋逆”（行状载：“一正前史之谬”）,还理直气壮道：“咱老师说了，历史要直书！”（君子韪之）。这波操作，颇有柯潜当年“据事直书，得史官体”的风骨——果然徒弟狠起来，连祖师爷的笔法都敢升级！

更幽默的是，谢一夔论证泰定帝继位正当性时，搬出“世祖长孙宜承大统”的理论。像极了当年柯潜审卷时，从三千考生里精准锁定“正统答案”的犀利眼光。

趣评：这哪是修史？分明是师徒隔空对暗号：“柯门弟子，专治历史歪楼！”

3、实务课：从科举考官到六部尚书的“降维打击”

柯潜屡任考官“拔擢公允”，谢一夔更是青出于蓝：

他主考时挖出罗伦、王鳌等未来大佬，完全是柯潜当年点中自己当状元的神操作复刻。

更绝的是，谢公把柯潜的“评委技能”移植到工部：管工程时“必授属官之廉能者”，本质就是一场大型“人才选拔赛”——恩师在文化界选状元，他在工程界选廉吏！

题外：谢一夔的“影帝级”告别：一位儒家状元的完美收官



明人行状，最有趣的莫过于看那些名臣如何谢幕。谢一夔先生的临终表演，堪称“教科书级别”，其从容不迫，简直能让现代编剧自愧弗如。

据《谢文庄公集》行状载，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春，谢公病重，请假三月，甚至上书要“停发工资”（辞俸），皇帝都看不下去，下诏说“爱卿别闹，工资照发”（优诏不允）。到了五月，他觉得好些了，立刻挣扎着上班，结果病情复发。

高潮来了：临终那天早晨，他命仆人打水，仔细洗完脸（盥颊讫），穿戴整齐（衣冠），端坐于书斋（出坐小斋）。然后，他指了指嘴巴，表示渴了（指口言渴）。侍者奉上热水，他从容饮下；接着端来粥，还没等吃，便“瞌然而逝”——坐着打了个盹儿，就平静地走了。

【点评】

仪式感拉满：这哪是去世？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行为艺术！从洗脸、整冠到端坐，每一步都严格遵循了士大夫“卒于正寝”的礼制理想，堪称《礼记·檀弓》的现场教学版。他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瞧，我这辈子，连退场都要符合“状元”的格调。

“渴”的象征：行状特意记下“言渴”这个细节，颇为微妙。这是否暗示了他对未尽事功的“渴”望？还是单纯觉得台词太少，得加一句？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此细节让一个平面化的道德楷模，瞬间有了活人的气息。

反卷达人：病刚好就急着上班（亟出视事），结果把自已卷没了。这倒是给后世打工人们提了个醒：工作诚可贵，健康价更高。

谢一夔的临终一幕，绝非偶然，而是深植于明代士大夫文化的一种“脚本”。他们追求“善始善终”，连死亡都要成为道德完人的最后一课。行状作者如此描绘，意在凸显谢公一生修得的“从容于礼”的境界。所以，这看似平淡的记载，实则是一场精心构建的、儒家式的“完美告别”。

结语：一场“无憾”的师徒债

谢一夔的生涯，简直是一部《柯潜行为指南》的实践版：

柯潜拒请托，他就反腐；

柯潜重实录，他就改史笔；

柯潜爱人才，他就连修河堤都要搭配“廉政团队”……

就连最后那句“士大夫想见其为人”的粉丝评价，都和柯潜“人皆推服”的江湖地位如出一辙。可见真正的师承，从来不是简单模仿，而是把对方的精神内核，变成自己的肌肉记忆。

柯潜曾在书中调侃：“吾辈考官，心如明镜，虽无余力作诗，但求无愧怍。”（《春闱倡和诗序》）而谢一夔用一生印证：恩师当年那场“无愧”的选拔，终究孵出了一只“文行卓然”的金凤凰。

后人笑谈：若明代有“最佳师徒奖”，柯潜与谢一夔必能稳坐C位——毕竟，能让学生复姓归宗（谢一夔中状元后奏请复谢姓）、还能让老师含笑九泉的搭配，史上可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