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游泉水庵

原野风

这棵白果树，如今被悉心保护的古银杏，巍然矗立于马路中央，仿佛时光的守望者。当年扩建道路时，人们选择为它让道，留下一片生长的空间，也留下一份对自然的敬意。它位于远安县旧县镇龙泉村台子上，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鲜明的坐标。那时追着露天电影走夜路，常在无光的乡间小径上结伴而行，抬头只见星河漫天，脚下唯有模糊轮廓，而那棵白果树，便是路途中的灯塔。白日里却少来此地，只依稀记得凭票购肉的年代，曾几次踏足这里，脚步匆匆，却也刻下了生活的印记。

我幼时知晓，爷爷是一位赤脚医生，以草药济世，按分配驻村行医，常年不在家中。他所驻点的村落，曾有石佛庵，庵旁有村，村中有小学，部分建材便取自毁弃的石佛庵。爷爷曾在那小学里驻医施诊。而泉水庵，也是他行医的重要一站。我随他去过两次，记忆虽浅，却如墨点滴于心。那是一座被改作医疗点的旧庵，药房、门诊、居所皆在其中，平日只他一人独守山间，炊饭自理，清苦而坚定。

泉水庵为木结构老屋，门窗皆是古旧木格，需糊纸防风避寒，透出岁月的温润与苍凉。屋前有一水潭，一道石廊横跨其上，形如小桥，两侧石栏斑驳，静默承载着过往足迹。屋后则有一眼清泉，终年不涸，夏日饮之，凉沁心脾。庵名“泉水”，或正源于此。记忆中，爷爷曾将苦瓜切成薄片，以泉水浸泡，再佐以红椒、白醋、砂糖与盐，拌成一味小菜，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他还另加泡花椒佐餐，我后来仿而制之，名为“人生滋味”。再添辣椒油、花椒油与芝麻油，色香俱佳，滋味更浓，一口入喉，百感交集。

我去泉水庵时，年方十余，懵懂未开，不解人事，亦不知发问。那时的庵堂早已改建，佛像无存，碑记无踪，唯余药香萦绕梁间，四壁空荡，唯药柜与床榻相伴。我未曾见过昔日香火，也不识庵中旧事，只觉那屋宇沉静，仿佛藏有无数未诉之言。如今四十余载已逝，我未曾重归故地。那栋木屋是否仍立山腰？是否还伴着泉声入梦？已成心头悬念。

因历史风烟之故，许多寺庙毁于一旦，泉水庵亦难逃此劫。原貌已不可复见，纵使后人劳心费力重建，终究非彼时之形神。木石可再筑，魂魄难重归。那些被抹去的痕迹，如同被风吹散的经文，只余残梦在老一辈的记忆深处若隐若现。

泉水庵，已不止是一座旧屋的寻访，更是一段被遗忘时光的追溯。它藏于山腰，隐于记忆，待人重新踏足，以脚步丈量过往，以心灵聆听泉声。寻游泉水庵，不是为了复原一座建筑，而是为了找回那份静谧中的医者仁心，五味人生里的朴素真味，以及星光下少年归途中的那一份纯粹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