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听禅

明哥日志

昵 称:明哥日志 美篇号:1427612

行至龙湖公园荷塘边，脚步忽被一塘枯荷牵住。昔日田田碧叶，今已蜷作深褐，边缘卷着焦脆的弧度，像被岁月火痕吻过；往昔娉婷粉荷，只剩嶙峋瘦骨，荷瓣脱尽的花托空悬着，如禅者合十的掌。或斜倚水面，是老僧打坐时微佝的脊背；或匍匐淤泥，似宣纸上晕开的枯笔断章——不是败落的潦草，倒像故意留白的从容。风过塘面，细碎窸窣响起，不是残叶摩擦的聒噪，是繁华褪尽后，生命与天地对谈的私语。

本以为满目萧瑟，却在细看时撞见筋骨——折断的茎秆断口处，仍凝着向上的劲，像未燃尽的香烛，执意擎着一点微光；枯黄的叶面布着裂纹，却把天光云影兜得正好，每一道褶皱里，都盛着不慌不忙的晴朗。一支垂落的莲蓬轻颔首，黑褐孔洞里，哪是藏着盛夏蝉鸣？是把聒噪滤成了沉响，像老衲敲过的木鱼，余音里全是对过往的温厚接纳。原来衰败从非消亡，是生命卸去了浮艳的壳，露出本真的模样。

忽忆去年盛夏，这塘中何等热闹。粉荷托着露珠争着晃眼，翠盖挤着翠盖，把水面遮得密不透风。采莲人木舟划开碧浪，笑声惊起水鸟，驮着夕阳飞向天际——那时的热闹是满的，满到容不下一点空。而今这一切，都被时序妥帖收纳，不是封进冰层，是酿成了塘底的泥，把喧嚣沤成了沉静的养分。就像人总要从熙攘的少年，走到沉默的中年，不是失去了热烈，是把热烈埋进了心底，等着在某一刻，滋养出更从容的姿态。

几个孩童跑过塘畔，指着枯荷惊呼：“看，荷花都死啦！”母亲却蹲下身，抚着一支断荷的茎秆：“你看这茎里，还藏着绿呢，它们不是死了，是在闭眼修行呀。”稚语童言间，道破枯荷深藏的秘密——冬日的凋敝，从不是结束，是生命给自己留的“禅修课”，要在寂静里，把过往的热闹沉淀成力量。

我忽然蹲下身，指尖触到那支垂首的莲蓬。孔洞里积着细泥，却不脏，像岁月刻下的年轮。折腰的荷叶贴在水面，不是屈服，是把自己铺成了一面镜，照见天光，也照见自己的残缺。

原来枯荷之美，从不在残破本身，而在与残破共处的坦然。垂首的莲蓬，是在沉思“满”与“空”的禅机——盛夏的满，是向外的绽放；冬日的空，是向内的生长。折腰的荷叶，是在修行“刚”与“柔”的平衡——昔日擎雨盖的刚，化作今日承淤泥的柔，柔里藏着更韧的骨。

离去时回首，暮色把枯荷剪影晕成墨色，塘面如砚，残荷如笔，恍若一幅水墨丹青正缓缓收笔，最后一笔，是那支垂首的莲蓬，像个打坐的僧，在暮色里静静颔首。我深知，待春风再拂荷塘，这些看似枯寂的枝干自会苏醒，但我更懂了，今冬的枯不是为了明夏的红，是此刻的“枯”本身，就是生命最踏实的修行——它教会我，不必怕空，空里能生静；不必怕残，残里藏着真。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