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十八个小时的“生死劫”

故园记事（150720709）

孙培棠

　　2025年9月22日早晨七点五十分，我迈进徐州三甲医院体检中心的大门。年年此时，如候鸟迁徙般准时，来赴这场与身体的约定。大厅里消毒水的气味熟悉又陌生，人来人往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相似的茫然与顺从。

翌日下午，我正在书桌前爬格子，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平日里最烦这类来电——不是推销产品就是问要不要贷款，有时午睡正酣被吵醒，更有深更半夜突然响起的，实在扰人清梦。可转念一想，万一是家人朋友有急事，用别人手机打来的呢？犹豫间，手指已经滑向了接听键。

“是孙培棠吗？”

“是。”

“你二十二号在体检中心体检了吧？”

“是的。”

“我是体检中心的。你大便查出阳性，正常隐血值在100以下，你的指标是210，超出一倍多。”电话那头的女声平静得像在念天气预报，“平时有痔疮或胃肠疾病吗？做过胃肠镜吗？”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有块石头直直坠到胃里。握着手机的手心开始冒汗，回话也不利索了：“我……没有痔疮，胃肠镜……也……没做过……”

“明天早上带着身份证，十点之前到体检中心复检。”

电话挂了。嘟嘟的忙音像锤子敲在心上。

放下手机，想继续刚才的写作，却发现思绪全乱了。笔在手里抖得厉害，只好放下。打开百度输入“大便隐血”，跳出来的词条让人心惊——胃溃疡、胃癌、结肠癌……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眼睛上。心里打起鼓来：平时胃肠从无不适，大便规律，连痔疮都不曾有过，这严重的隐血从何而来？

思绪飘回半个世纪前。那时候日子苦，白芋饭、白芋馍，离了白芋不能活。胃里常泛酸水，有时实在难受，会吐几口出来。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如今生活滋润，胃肠再没闹过脾气，连片胃药都没吃过。偶尔受凉不适，喝几口热茶就好了。能吃能睡，体重还渐渐见长——这些怎么都和胃肠疾病扯不上关系啊。

晚饭时分，全家围坐一桌。往日最享受这其乐融融的时刻，今天却味同嚼蜡。脸上的阴云藏不住，连家里那只欢实的狗都察觉到了异常。它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撒娇，我却莫名火起，吼了它一声。小家伙吓得缩回笼子，委屈地不敢出声。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恐惧像墨汁滴进清水，正悄悄晕染着生活的每个角落。

一夜无眠。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把最坏的可能在脑海里演了一遍又一遍。凌晨三点多才迷迷糊糊睡着，却做了个可怕的梦：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出来时浑身插满管子。亲人围成一圈，老伴拉着我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个梦太真切了，竟把自己哭醒了。醒来一看表，才五点十分。

熬到七点，终于还是和老伴说了实情。她惊得张口结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出门后，女儿的电话、儿子的电话接连打来——看来老伴已经通知了他们。一个个电话像接力赛，传递着同样的焦虑。

体检中心里，重新走流程的每一步都格外漫长。工作人员说需要一个半小时出结果。为了打发时间，我走进附近的公园。晨练的人们悠然打着太极，舞着剑，他们的从容反衬出我的惶惑。跟着人流机械地绕了两圈，时间到了。

走向服务窗口的那段路，不过十几米，却像走了一生。工作人员抬头看见我，忽然笑了：“隐血值28，正常范围。”

“那昨天210的数值……”

“可能是样本污染了，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从接到电话到此刻，整整十八个小时，仿佛在冰与火的两重天里走了一遭。挨个给家人报平安，电话那头的长吁短叹，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这十八小时里，全家人的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这看似平常的一天半，因为一个电话，成了情绪的过山车。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那次误检？是体检环节的疏忽，还是命运开的小玩笑？不得而知。但这段经历让我真切体会到了那句话：很多时候，人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精神的重量，原来真的可以压垮一个人。

　　此刻阳光正好，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我摸摸趴在脚边的狗，它温顺地舔了舔我的手。生活回归了原本的轨道，只是心里某个地方，永远地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刻痕——关于生命的脆弱，关于等待的漫长，关于在未知面前，人是怎样被自己的想象先击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