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灯塔——青春印记(二)

博艺石

<p class="ql-block">在时光的长河中回溯,我们的童年犹如一首轻快的歌谣,在无忧无虑的旋律中自由流淌。而我的童年,因为有姐姐的存在,仿佛被阳光尽情洒满,闪耀着独特的温暖与幸福。</p> <p class="ql-block">姐姐身材苗条,站在同龄人中,宛如挺拔的白杨,格外引人注目。她对美的追求独特,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光彩照人。两条扎着红头绳的长辫子垂到腰间,如同灵动的音符,随着她的步伐轻盈舞动,每一步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穿的衣服大多是母亲改裁的旧衣,即使打了补丁,也被姐姐要求得针脚整齐,领口和袖口不能有一点褶皱,母亲常在油灯下熬夜缝补,但无法改变姐姐对整洁的坚持。至于她的方口布鞋,总是擦得一尘不染,鞋尖的褶皱里透着讲究,在阳光下闪烁着独特的光泽,仿佛在诉说主人对生活的热爱。</p><p class="ql-block">在学习的天地里,她成绩优异,独占鳌头,字迹端庄秀丽,每次老师都在课堂上展示她的作业。不仅如此,她还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唱歌时,清脆甜美的嗓音瞬间便能征服听众;跳舞时,身姿婀娜,尤其是“忠”字舞中的托举动作,比高年级同学还要标准,每个姿态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仿佛天生为舞台而生。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校的文艺骨干,红小兵大队副队长的袖标别在袖口,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p><p class="ql-block">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和姐姐就读于巴里坤县大河公社第三小学。学校建筑是典型的五十年代土坯房,屋顶用黄麦草泥涂抹,散发着干草的清香,为我们遮风挡雨;墙壁用白色石灰粉刷,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一条小河如丝带般环绕校园,我们夏天常在河边洗沾满泥土的小手。高大的杨树在校院墙外郁郁葱葱,课间休息时,女孩们总在树影下跳皮筋。校园中央,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庄严肃穆,下面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红色大字,像燃烧的火炬,时刻激励我们奋勇向前。</p><p class="ql-block">记得上学的第一天是1967年的初秋,巴里坤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姐姐牵着我的手踏入校园,粗布书包带子在她肩上勒出浅浅的痕。站在毛主席像前,她教我右手举过头顶行军礼,齐声朗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三遍过后,我们才满怀着憧憬走进教室。放学回家后,我满心欢喜地将新书一本本小心翼翼地掏出来,课本封面是红黄两色印刷的工农兵图案,偶尔有几幅黑白插图,在我眼里却比年画还要精美。姐姐见状,从母亲的针线筐旁找出一本藏在床垫下的旧画报,封面上的灰尘被她轻轻拂去,露出泛黄的电影明星像。她将画报对折,把语文课本放进去比量尺寸,再把上下两头折进去一点,用剪刀在书角剪开小小的三角形口子,沿着书的轮廓将多余的纸往里面折,手指反复摩挲压平,最后在四角折出漂亮的立体三角形。“这样书角不容易卷边。” 她边说边拿起钢笔,在书脊上工工整整写上我的名字。我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后每个新学期,我都学着她的样子包书皮,只是折不出那样工整的三角形,总要姐姐再帮我修整半天。</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小学学习生活,全然没有如今小学生面临的巨大压力。没有繁杂的二课和辅导班,主课只有语文、数学和政治,辅课则是音乐、体育和劳动。语文课本里多是英雄故事和 “农业学大寨” 的课文,数学题多是计算亩产和工分,政治课上要背诵 “为人民服务” 语录。劳动课是最热闹的,我们扛着小锄头去校园后的菜地除草或搞校园卫生,文化学习与文艺体育相互交融,齐头并进,如同鸟之双翼、车之两轮,共同推动着我们德智体全面发展。</p><p class="ql-block">巴里坤的冬夜来得格外早,窗外寒风如冰刃般呼啸着刮过村庄,卷起积雪拍打窗棂。屋内,火炉熊熊燃烧,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我们兄弟姐妹常常围坐在火炉旁,炉盖缝隙透出的红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我握着铁炉钩不停地翻动炉中烤的土豆,当表皮烤出焦黑的硬壳时,香气便顺着炉口飘出,仿佛慢一点就会被别人抢走。姐姐坐在火炕上,脸庞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大唐狄仁杰断案传奇》。随着故事的发展,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激昂,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们几个小的也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当讲到狄仁杰设下圈套抓住真凶时,姐姐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在炕桌上轻轻一叩,眼中满是兴奋与喜悦,我们也跟着欢呼雀跃。</p><p class="ql-block">故事讲累了,她就给我们说革命英雄的事迹。在那昏黄的煤油灯光与跳动的火苗交织中,黄继光舍生忘死堵枪眼的英勇画面仿佛在眼前浮现,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壮烈场景也让我们热血沸腾。她讲到杨靖宇将军胃里只有树皮草根时,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听着姐姐讲的故事,我的内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些英雄的事迹,让我第一次对勇敢、正义有了深刻的认知,心中涌起一股想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的冲动。而狄仁杰的故事,更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好奇与探索的种子。我开始缠着姐姐找书看,哪怕是借来的小画书,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深知,是姐姐用故事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知识殿堂的大门,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精彩的世界。</p><p class="ql-block">“六一” 儿童节的公社各校文艺演出,无疑是校园里最盛大的节日。1969年的儿童节格外热闹,全公社的学校都来参加汇演,舞台搭在三大队队部院里,用木板铺就,周围插满红旗。自信大方、活泼开朗的姐姐既是灵动的歌手,又是出色的演员。演出开始,几个节目过后,轮到姐姐独唱《绣红旗》。她站在舞台中央,身姿挺拔,红头绳在阳光下格外鲜艳。随着手风琴响起,她张开嘴巴,那美妙的歌声瞬间如潮水般涌出,清脆悦耳,婉转动听,瞬间征服了全场观众。</p> <p class="ql-block">而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姐姐表演的舞蹈 —— 革命样板戏《白毛女》中的片段。为了这场演出,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排练,每天放学后都在教室练习到天黑。母亲翻出家里仅有的一块红布,连夜给她改缝了件大红色棉外套,虽然针脚有些粗糙,却已是家里最体面的衣服。舞台上的姐姐穿着红外套,梳着长长的黑辫子,完全化身成了喜儿。当《北风吹》的旋律响起,她双手拢在胸前,脚步轻挪,眼神里满是等待父亲归来的期盼;当演到被黄世仁逼迫时,她猛地后退几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委屈又倔强的模样,让台下的张大婶都抹起了眼泪。她的表演情真意切,动作舒展流畅,尤其是逃入深山后的那段独舞,旋转时红外套扬起的弧度里都藏着抗争,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跳跃都恰到好处。她将喜儿的悲惨遭遇和不屈抗争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的师生们看得如临其境,时而揪心皱眉,时而鼓掌欢呼。那一刻,我望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姐姐,使劲拍着小手,手掌都拍红了还不停歇,心中满是感动与自豪,仿佛自己也跟着姐姐一同闪耀起来。</p> <p class="ql-block">成长的道路上,难免会遇到磕磕绊绊。二年级时我数学考了不及格,试卷上的红叉叉刺得眼睛生疼,躲在柴房里不敢出来。姐姐找到我时,裤脚还沾着露水 —— 她刚从地里帮母亲除草回来。她没有骂我,只是蹲下来轻轻擦掉我的眼泪,用她那坚定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对我说:“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说着翻开我的错题本,用树枝在地上画算盘,一遍遍地教我进位加法。这句简单却蕴含着无尽智慧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明灯,一次次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让我鼓起勇气,勇往直前,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p><p class="ql-block">邻居张大婶对姐姐赞不绝口,逢人便夸:“老杨家的大丫头,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这背后,是姐姐平日里乐于助人的点点滴滴。高大婶家的三小子算术总不及格,姐姐就每天放学后去他家补课,用土块在院子里写字,耐心地手把手地教他列竖式;队里的文艺宣传队要排节目,她主动教姑娘们跳《洗衣歌》,一个踢踏步教了整整一下午,嗓子都哑了也不抱怨。有次高大婶送来半瓢白面,姐姐转手就分给了更穷的五保户王奶奶。她的善良与热心,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了周围每一个人的心。</p><p class="ql-block">不过,在个人卫生这件事上,我和姐姐可没少 “斗智斗勇”。每到星期天,姐姐就像个严厉的小管家,雷打不动地督促我洗头、换衣服。这对贪玩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 “折磨”—— 田埂上的弹弓还等着我去试新石子,河沟里的小鱼正游得欢畅。我常常找各种借口推脱,为此,我们常常争吵得面红耳赤,闹得不可开交。有一次,我早早约好了小伙伴去掏鸟窝,正满心欢喜地往口袋里塞干粮,姐姐却一把拉住我,端来盛满温水的瓷盆,非要给我洗头发。我心急如焚,又气又急,情急之下一脚踢翻了水盆,水花溅得她的裤腿和花布鞋都湿了。姐姐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气得嘴唇发抖,却也只能无奈地放我走了。然而,等我在外面玩得浑身是泥,傍晚灰溜溜地回家时,却看见我的脏衣服已经晾在绳子上,盆里还泡着给我准备的晚饭 —— 两个烤土豆和一碗酸拌汤。回想起自己的冲动行为,心里满是后悔,可又拉不下脸向姐姐道歉,只能偷偷把她最喜欢的野菊花插在她的书包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孩子洗澡是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夏天还能在河里畅快地洗个澡,享受片刻清凉,可到了冬天,寒风凛冽,洗澡便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只能靠擦身将就。</p><p class="ql-block">姐姐初中毕业后回到家乡,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不久,她被选入大河公社文艺宣传队,并多次代表公社参加全县文艺汇演,获得奖项。1973年的冬天,姐姐被公社领导保送去哈密师范学校读中专。临走那天,天气格外冷,她把自己的钢笔送给了我,笔帽上还刻着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她帮我包好新书,最后一次教我折那个立体的三角形书角,轻声说:“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记得常洗头。” 汽车开动时,她的红头绳在寒风中飘动,我追着汽车跑了好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如今,岁月的车轮匆匆驶过,我和姐姐都已步入花甲之年。去年秋天,我们一起回了趟大河镇,当年的土坯房早已变成砖瓦房,校园里的白杨树更加粗壮,只是毛主席像和那八个红字还在原地,只是颜色淡了些。姐姐的头发已经花白,再也梳不起当年的长辫子,可当她笑着说起当年教我包书皮的事时,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温柔。</p><p class="ql-block">回首那段有姐姐陪伴的童年时光,仿佛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欢笑与温馨,令人留恋,让人向往。那些曾经发生的一件件趣事,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时常在我的记忆深处熠熠生辉,甚至在睡梦中,我都会穿越时空,回到那个炉火旁听故事的夜晚,回到那个姐姐站在舞台上的 “六一” 节。</p><p class="ql-block">我从心底深深感谢姐姐,她不仅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我如何为人处世,做一个正直善良、积极向上的人;还如同知识的引路人,带领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让我领略到了文字的魅力、故事的奇妙。姐姐,永远是我心中那座巍峨耸立的灯塔,在我人生的漫漫长路上,为我指引方向,照亮前行的每一步。而那段长辫拂过的旧时光,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永远温暖着我的岁月。</p><p class="ql-block">2025年9月22日星期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