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抢

山上人家

我的家乡在鄂东南。太白湖畔，鱼米之乡，郑公塔古镇边的一个小山村。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夏天树木成荫，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微风拂过，稻浪不住地点头微笑，田园里一派丰收景象，满畈尽是黄金甲。

天刚朦朦亮，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唤醒了沉睡的小村庄。母亲总是在这睡意朦胧之时喊醒我，叮嘱带上镰刀去田间割谷。随后就是左邻右舍开门声，奶奶去池塘洗衣的脚步声，猪在圈里饿叫声，牛出征的蹄声，整个村庄沸腾了，让我无法拖延下去。揉揉惺忪的睡眼，来不及洗漱，拿起镰刀，匆匆直奔田垄。

早晨的风还是凉凉的，田地间一股稻禾气味扑面而来。远远望去，母亲己经收割了一大块。我弯着腰，俯下身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没割几个平方，就腰酸背痛，只有直立稍站一会又继续收割。7点的太阳就有些毒辣，晒的头上背上的痱子阵阵刺痒，心情难免烦躁。偌大的一块稻田以春蚕啃桑叶一样空了出来，母亲才用手擦了擦沿着脸颊淌下来的汗水，吩咐我先回去刷牙洗脸，她把这趟稻谷割到岸头就回去，我迅速溜之大吉。

奶奶己经煮好了稀粥，嘴里叼念着好久没下么雨，菜园里的茄子/豆角也没结几个，似乎为桌上那三二个菜争取我们的理解。我匆匆喝了一碗稀粥就默不作声的走出厨房，以示抗议。那个年代，连个鸡蛋都得留给有客到访，平时能花钱买两块豆腐就够奢侈了。

大约半个钟后，母亲已办好那个泡着车前草的瓷瓦壶，戴上草帽，拿上镰刀，我们继续趁早第二次的奔赴。整个田野一丝风都没有，整个世界好像静止了下来，太阳白晃晃的，火盆子一样挂在天空。汗水漫过眼睑，一阵咸味热辣辣刺痛双眼，难受至极。我们终于在午饭之前割完了稻谷，拖着一身的劳累，收工了。

割倒的稻子经过太阳的暴晒，己干至七八成了。不知是沉甸甸的稻谷也会遭到上天的忌妒，还是故意考验给我们制造苦难，大都三二天就会在午后来阵短暂的暴风雨，滋润不了地里庄稼，却会淋湿了稻谷。丰收来不及喜悦，我们便顶着火烫的太阳，又戴上草帽，套上袖笼，提着水壶，抓紧时间去田里摞稻，边摞边捆边挑去稻场。记忆犹新的是，遇到大面积收割之时，姨娘舅娘都来帮忙，下午挑稻时总见到舅舅们在田岸奔走的身影。稻田间一股股热浪让人窒息，但还得拼命的赶时间劳作，让一粒粒稻谷顺利完好归仓。

稻谷全部收割完后，马上又得犁田把晚稻秧苗插下去了。越早越好，因为夏天所有的生命都在以最饱满的热情吸收太阳的能量，它们争分夺秒地繁衍生长。在漫长的农耕时代，一代又一代农家子弟言传身教，他们对种植的时节，庄稼的状态了如指掌，积累着丰富的传统种植经验。

清晨，奶奶又提着小桶去池塘洗衣去了，母亲早早去扯秧了，有时外公会过来帮着犁田。这些农活儿早期我不怎会做，偷着睡了个懒觉。等奶奶叫我去喊母亲回来吃饭时，才知太阳晒到了屁股。总记得外公来了，那灶里总是温了一小瓦罐酒，虽然桌上根本就看不到丁点荤菜。

蝉鸣不断，仿佛在催唤我们时间不早了。吃完早饭，就去挑秧散丢在田间开始布阵了。最热之时实属下午，经过近一个月的高温酷暑，再加上中午烈日的炙烤，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水烫，在新犁过的农田里热气直冒，整个人就如在蒸笼之中。时不时水中的蚂蝗来亲吻一下小腿，早上有蜢子，傍晚有蚊子，防不胜防，不胜其烦，后来我干脆把整个裸露在外的小腿全涂上厚厚的泥巴，形成保护层。

黄昏，太阳将天空绘成一幅五光十色的壮锦，通红通红的晚霞放射出迷人的光辉。天气渐渐凉爽，但依然挡不住炎热。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腰酸背痛，饥肠辘辘，累的连句话都不想说。我便一头扎进池塘，随波逐流，洗尽一身疲惫。

竹床上叠好了刚收拾的干净衣物，奶奶搬出了小饭桌，放在了家门口，后勤工作总是做的一丝不苟，家人们陆续都回了，她又点了根蚊香。桌上依旧摆放着葫子汤，青炒丝瓜，豆角，锣罐里饭香四溢。

母亲摇着蒲扇在计划着明天的劳作，奶奶一声不响的收拾碗筷。月亮偷偷的爬上了屋顶，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来飞去，稻田边蛙声此伏彼起，乡村便缓缓沉入了一片宁静而祥和的夜色之中。

在那个没电视机，没风扇更别说空调的年代，半年都难见一块鱼/肉，我们穷并热爱着，累并快乐着。“双抢”是烙在我们这一代人及老一辈人心坎上的印记，那是一段融入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是永生难忘的回忆。那些浸在汗水里的旧时光，就象晒谷场上被晒干的谷粒，被岁月轻轻一捻，就碎成了记忆里的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