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很奇怪,许多大事的脉络已然模糊,但一些关于烟火家常的细碎片段,却随着岁月沉淀,愈发清晰起来。比如,我小学五六年级时,那段与一团面粉“搏斗”的往事。 我们湖北人家,以米饭为主,面食算是点缀生活的“点心”。唯有在暑气蒸腾的夏天,或是热闹隆重的年节里,母亲才会兴致勃勃地发面蒸馍馍,或是擀上一案板的面条。那时,厨房里弥漫着面粉特有的、暖洋洋的香气,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味道之一。 我打小就是母亲的“小帮手”。从摘菜、洗碗,到蹲在灶膛前添柴烧火,再到后来独立煮饭、炒几个简单的小菜,我学得飞快。虽谈不上美味佳肴,但总能像模像样地端上桌。我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觉得做饭这事儿,不过如此。 直到我遇上了“和面”这道坎儿。<br>我总爱看母亲和面。她舀好面粉,在中间掏个窝,一手缓缓添水,一手灵巧地搅动。面粉从絮状到成团,在她掌心下仿佛被施了魔法,最终变成一个光滑圆润的面团,安静地躺在盆里,等着被擀成薄薄的面片。那动作行云流水,在我看来,再简单不过了。<br> 一个平常的日子,母亲出门前交代我:“我把面盆和面粉都准备好了,你试着把面和好,等我回来擀。”她大致说了比例,叮嘱我“慢慢加水,用手和匀”。我信心满满,觉得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br>可现实立刻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照猫画虎地倒水,下手一和,情况完全失控。面粉非但没有抱成团,反而黏糊糊地沾满了我的双手十指,甩不掉,也揉不拢。盆里是一片狼藉的“面糊”,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这团不堪入目的东西束手无策,只好讪讪地搁在一边,等母亲回来“救场”。母亲回来后一看,笑了:“水太多了,成面糊了,下次少放点水。”<br>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我第二次谨慎了许多。我心想,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总不会错。这次,我小心翼翼地只加一点点水,感觉干了,就再加一点;觉得太湿,就赶紧补一勺面粉。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后,面团终于不粘手了,勉强成团。我兴奋地把它擀开,可那面片仿佛有自己的主意,怎么都不肯变成圆形。我用手扯、用掌心按,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将它摊成一张“地图”,切出来的面条也是厚薄不均。母亲回来检阅,点点头鼓励道:“这次好多了,就是功夫还不到家,厚的地方煮不熟,薄的一煮就烂了。” 我虽受了表扬,心里却隐约觉得,我做的和母亲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谜底,是在我去一个比我大一岁的伙伴家玩时揭开的。<br>那天,她妈妈也让她擀面。我站在一旁,看得入了神。她不像我那样毛躁,而是极有耐心。她一边慢慢加水,一边用指尖将面粉与水轻柔地混合,待成絮状后,才开始用掌心根部,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揉压。她揉了很长很长时间,额角都渗出了细汗,那面团在她手中渐渐变得听话、柔顺,最后竟呈现出一种光滑蹭亮的光泽,像一个温润的鹅卵石。她将面团整理成一个漂亮的圆锥形,然后不急不缓地擀开……那擀出的面片,圆得如同十五的月亮,均匀剔透。<br>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学的,只是“和面”这个动作的“形”;而母亲和伙伴手下那份从容、耐心与持续用劲的“功夫”,才是让面粉蜕变为面团的“魂”。我只想快点看到结果,却省略了最重要的过程。<br>如今想来,和面如做人。那些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都藏着需要时间淬炼的“功夫”。急不得,也省不得。每一次用心的揉捏,都是为了让生命的面团更坚韧、更通透。那段与面粉“较劲”的童年往事,教会我的,远不止是如何做一碗面条。<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