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晋冀

溪山苇渡

文/叶剑鸿

《尚书•夏书•禹贡》有述：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 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 至于岳阳；覃怀厎绩，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 厥赋惟上上错，厥田惟中中。恒、卫既従，大陆既作。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

三晋大地属古冀州，人文积淀深厚，地上文物看山西，晋地，余向往久矣。人或可惊艳于一物一景，然当阅尽万水千山，最后所能动心者必是人文，惟人文可持久，可味此地之精神特质，此便成余借假日出游三晋之内核动力。

《禹贡》划九州，首为冀州。亦今山西全部，河北东部也。此行晋中、晋北及河北邯郸、临漳（邺城）皆于古冀州域内也。

2025.09.12周五晴乙巳七月廿一

周末高铁金华至上海，因看错同城与同站换乘之不同，只得新购高铁上海虹桥站超赶至原Z196上海发车首站停靠无锡站等，无锡再上车睡卧铺至太原。

2025.09.13周六晴乙巳七月廿二

天泛白，火车至石家庄。本次列车经停站极少，自南京停靠后只经停德州一站便直抵太原。车穿太行山脉，隧道颇长。山西因太行山以西而名。

八点左右，师弟俊林接站赴游晋中平遥古城。平遥有当地师兄作导览，城池龟形肌理。避县署文庙等购票庙堂，深入民居里巷，揽得古城实相，亦“逸在布衣”之谓也。毕，经汾阳至孝义，斯地属吕梁，孝行天下，义满人间。午食转盘剔尖面，品石头饼，住全季酒店稍憩。下午游孝义老城，值改造中，原住民，活生态。归，师弟九普茶楼品茗，夜食特色面食，稍饮。愚以为，风物得佳，其趣自长，全凭用心何处。平常万象，皆存性理，食当地所食，味民之日常，此堪逼真相也。夜写《入太行》山水一帧，乃今晨列车途经太行所见之印象。

2025.09.14周日晴乙巳七月廿三

晨执管残墨，写孝义老城颓废老宅与独树相守夕阳境，寥寥数笔，草草入逸。

又散步城南梁家庄，谒关帝庙。忠义贯天地，亘古此一人。孝衍春秋，义贯乾坤。积孝义于一城，非一日之功也。

早餐罢，师弟夫妇车接赴孝义市传统古村落下堡镇昔颉堡村参观。此村田氏，乃田子方后裔，贫可骄人，义行天下，所建窑洞系三晋风格院落，大多为明清大院，惜多断垣残壁，维修成本高。又赴师弟老家吕梁山脉东侧山村下庄参观其晋茶基地，时芳菲满园，果蔬盈枝。

午后归茶楼作书近十帧，嘱书田家大院、大来精舍、金玉堂、郑虎儿等书家斋号院名茶号，众皆欢欣。晚饭赴当地文旅打卡点临水古村夜游。灯火阑珊，人头攒动，食摊非遗，乡村舞台……当下文旅举国一辙，粗浅俗套而已。尝洪桐小吃无数，得观孝义非遗皮影戏。夜于孝义城内又食地道特色晋菜，饮正宗汾酒，酣而眠。深度体验晋地风物之一日也！

2025.09.15周一晴乙巳七月廿四

师弟及新识艺友俊宁兄作陪，驱车过汾河经介休赴灵石，遥看绵山，再游太岳山脉主峰之一——石膏山。

千米缆车前山上，途中可见数断崖石壁，颇奇特壮观；经舍身崖，天然满壁崖柏，名曰“崖柏博物馆”。过南天门，上行缘崖谒白衣洞，龙王洞。两洞相依，洞内钟乳白晰，犹如莲花丛壁。趋下不及数丈，至中崖梵音洞天，石洞天然深数丈，洞藏天竺寺，供奉观音；下行过禅院，豁然开朗，对面群峰纷至沓来，作揖来朝；至下崖，铁佛寺嵌崖下洞内，洞愈广愈深，供奉释迦牟尼三世佛。洞外筑有殿宇，与洞成组，玲珑完整。礼佛铁佛寺，滑道后山下，时逾午时矣。

明季傅青主曾游石膏山，书咏大匾“山林野趣”，境与书合，洵然。

下山谒公主庙，见过太原刚归住持释法宏师父，品茗论禅。师父曾客次衢州，金衢不分家，相谈愈是和洽。师父云白衣大士在白衣洞修行，圆寂后真身被钟乳包裹于洞内；铁佛寺三尊释迦牟尼三世佛是铁身，故云铁佛寺；公主庙乃供奉唐太平公主。

下午赴观灵石县静升镇上王家大院视履堡与恒贞堡。王家大院乃北方黄土高原堡寨式民居典型，为三晋世家太原王氏聚族而居，耕读传家，倚坡直上，院落连体，兼具防御，气势恢宏之官宦晋商大院。购书两册，以补游览之未足。

夜游寒食起源之介子推故里介休三贤广场，经顺城路谒城隍庙，琉璃璀璨，淘得明代珍袖门字小端砚一方。品食小酌，宿介休，睡前作画二帧，写石膏山景。

2025.09.16周二雨乙巳七月廿五

过三贤广场，有三狮托象琉璃城雕。观晋省三大名楼之一袄神楼。楼空，现存惟一袄教建筑。国保，文彦博为相时建，感恩其神助抗狄，巍峨矗立于三贤广场侧。三贤者，周之介子推、汉之名士郭泰、宋之名相文彦博是也。袄神楼侧有文公祠，昔有文氏祠堂相连。

再观介休博物馆，基本历史展陈皆文字，鲜有实物，略显寒酸，惟琉璃专题馆堪称丰富。博物在“物”，应为可移动文物之思想性、主题性、系统性之集中陈展。惜今日各地，尤以县市之博物馆，大多重复搬抄或空洞浅显。今日之博物馆现象：省级博物馆（改称博物院）人头攒动，一票难求；县市博物馆门可罗雀，隐入尘烟。

雨，下午动车至太原，观山西博物院。昨预约了下午二点票，在隔壁之省图书馆吃简餐后准时入内。山西博物院之基本陈列以“晋魂”为主题，由文明摇篮、夏商踪迹、晋国霸业、民族熔炉、佛风遗韵、戏曲故乡、天下晋商等 七个历史文化专题和土木华章、玉韫华夏、翰墨丹青、方圆世界、瓷苑艺葩等五 个艺术专题构成。人多物多场馆多，眼花足累神情困，以今之流行语云“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是夜，好友山西大学党委书记、原北大副校长王仰麟先生携夫人在山大学术交流中心私人宴请余与夫人，学弟夫妻亦自孝义驾车来作陪。夜宿山大学术交流中心套间，作小画一帧，写介山印象以自娱。

2025.09.17周三晴乙巳七月廿六

八点至太原南站，乘动车赴大同。

车过雁门关入朔州，山川有异，似有“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平川之塞外景象。

大同文物局戎虎仁先生接站车赴浑源县。高速一时辰许，浑源县恒山文保中心陈主任在候，引吃烩菜。皆点当地特色菜六七，悉数味佳。盖此地海拔高，气温低，生长期长，故食材佳，水质尤佳，所制菜肴皆独特也。时清光满天，山川如洗。

换车上山，先登悬空寺。双峰成峡，突兀于浑源城南，俟邑而耸。峡谷山崖如壁，若石门。缘峡入，不足二里，悬空寺至矣。远眺数椽琉璃廊楼吸附于万仞绝壁之上而错落有致。寺悬于翠屏崖壁半空，以横木丈余自崖中外挑为基，寺垒于横木，每层横木皆嵌入崖中，竖柱连于层楼，作固定，亦装饰，实不受力。最底层以斜柱自壁竖撑横木，貌似三湘吊脚楼，亦是假象，实无受力之功，徒抚登楼者心以安也。以横木受力，悬空建筑“日升”（土话，指纵深）皆短，不及丈。

悬空寺横向有数组建筑，最高者三层。每层上下楼梯及迴廊皆狭窄，仅容一人，尤以上下逼仄陡竖，皆“日升”短故也。寺内所供，三教合一，皆北魏时造像，圆融安祥。

转登北岳，悬空寺入峡谷里许，即恒岳麓也。今峡谷于悬空寺上游百米处筑坝，一峡湖水，天堑漾波，悬湖于悬寺，福焉？祸焉？惟天地与时光可资鉴证。

三山五岳，天下名山，余登顶者十之八九，惟北恒未及，初来三晋，一登为快。

“北岳恒山”，亦名“太恒山”，古称玄武山、崞山，高是山，玄岳等，为五岳之一。主峰天峰岭海拔二千余米，南面山腰上，有北岳庙，为历代帝王祭祀之处。有“人天北柱”、“绝塞名山”之称。恒山乃真武道场，八仙之一张果老留下诸多传说。沿石级而上，用心留意，沿途可见“悬根松”“琴棋台”“夕阳返照”“果老岭”“步云路”“虎风口”“潜龙泉”“会仙府”“白云洞”等恒山十八景。登恒山感峰险山雄，寺庙道观掩映于群松之中，峰南群山连绵来朝，峰北浑源县邑如临渊底，令人神怡……余登顶遍览，时清光天碧，畅神也。

翠屏峰下悬空寺隔峡与恒山天峰岭相连，两景咫尺，乃一山与一峰，一峰与一崖，一崖与一寺之关系也。

半日既览悬空寺，复登恒山者，戎局云待客无数，仅余及夫人也。盖悬空寺平时容量限制，耗在排队等候；恒山巍峨，步蹬累乏，加之今人普遍缺乏锻炼，体力往往不支，景区出入盘桓繁琐，两景点若要细嚼，恐宿于浑源分二日游更为合理。

游毕返归大同城区，品非遗刀削面，夜泊古城民宿，夜游古城。

2025.09.18周四晴乙巳七月廿七

早上游云岗石窟，专职导游全程讲解。北魏历史于游览石窟精美造像中渐次清晰，鲜卑族之汉化极大丰富了中华之文化艺术。

午后礼佛华严寺，于华严寺接待室作书十数帧，嘱为南岳恒山与华严寺题字，又为陪同诸友作书相赠，所书内容皆与人相契合。又游览善化寺。两寺皆得管理负责人陪同与专职人员讲解，使了解更为全面。辽金建筑辽承唐制，金袭宋制。两寺皆为第一批国保单位，皆为辽金建筑与佛象。加之昨夜巡城所见钟楼、鼓楼、四牌楼、清真寺等遗存；今晨隔栅所见之九龙壁，及车上所过见之三龙壁、五龙壁，古城遗存得览大概也。

下午戎局车送大同站，乘动车经太原夜至石家庄，换乘高铁至邯郸。老友河北省美协副主席、邯郸市美协主席柴宗洁先生已于墨耕园美术馆门口恭候迎接，时夜已十时许。

三晋之行至此结束，意义有四：一是首次深入晋地，感受不一样之三晋文化。北长城、西黄河、吕梁与东太行山脉为晋之界地，如中华碉堡，构筑起华夏安全制高点。窃以为，三晋巩固，川蜀盆地不失，吾中华就不会亡。欲使蜀安，必拒寇于晋外。二是完成了三山五岳最后一座名山之谒礼登顶，并受邀为北岳恒山题字；三是完成礼拜国内四大石窟之最后收官，至此，敦煌、龙门，麦积山、大同云冈四大石窟，加之永靖炳灵寺石窟，石窟造像尽得饱览。窃以为，大同云冈石窟最为精美绝伦，乃佛教与少数民族及汉文化融合之艺术结晶，也见证了汉文化之有容博大。四是兼顾会友与文化交流。通过游览晋地名山大川、古城村落、寺庙石窟等一大批高质量之历史遗存，益之以博物，品尝了大量地道晋菜佳肴。老友相见俱欢，新识投缘真诚。为书友题斋号，为遗存题名定性，书赠友人，也获回匮，俱得喜悦。

2025.09.19周五多云乙巳七月廿八

上午，柴宗洁主席陪同参观邯郸市韩玉臣先生之私人美术馆，一睹十九世纪末法国“巴比松”画派及西欧写实主义名家油画作品。馆内所藏油画珍品皆韩先生花巨资收藏，不出国门，一览真品。中午，柴主席作东，老友邯郸书协副主席、篆刻家赵继成先生欣然而至，其磨石急就完成名章一方，赠印酌饮，好不快哉！

下午，柴、赵俩位书画主席作陪参观邯郸市博物馆。赵国遗存丰富，惜酒酣断片，不知所观何。晚饭前品味了柴主席花巨资倾心打造之园林式艺术馆——墨耕园美术馆。亭台楼阁，花木盆景，水榭画舫，泉瀑奇石，匾额砖雕，灯光音乐……无不细致用心，诚倾情打造，确是令人惊讶，叹为观止！

2025.09.20周六晴乙巳七月廿九

柴主席夫妇陪同赴临漳参观邺城考古博物馆。临漳原建设局长兼画家焦老师接待，随导游讲解参观博物馆。邺城考古博物馆乃二0一二年清理河沟时所挖掘佛像之陈展，曾轰动考古界，在北京曾作专门展览。佛像为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运动前之北朝造像，以汉白玉材质为主，尤以北齐造像最为精美。

佛教自汉传入，北魏倡佛而慕汉，是鲜卑族汉化之过程。故云冈石窟造像受少数民族风俗影响，礼佛造像民族生趣；北魏自平城迁都洛阳，龙门石窟造像受汉儒影响而趣稍减也；邺城（今临漳）古都历魏而齐，造像鼎峰造极，最为精彩；逮至北周，信佛者众而民不堪重负，物极必反，致灭佛运动使佛像被毁弃。今重见天日，诚老天之安排也。

观邺城考古博物馆之造像，因其鼎盛时遭灭佛埋弃，造像虽残而其艺精绝，用材考究，上承汉魏，下启隋唐，形象丰富，造型多样，真北朝造像登峰造极之作也。

中午焦老师作东宴请，鹅炖排骨大锅菜，又饮酒两杯。返邯郸墨耕园午休，余借柴老师画室拾弃巾作六尺竖幅窄条山水二，以南方积墨法写太行秋景，盖“墨耕园美术馆”压角章以纪念。

柴主席开车送吾夫妇至邯郸站，绿皮火车卧铺过夜返浙。

结语：

此行漫游晋中晋北及冀西南，首尾历十日，所游皆属《禹贡》九州之冀州，上古为富饶地。此次漫游晋冀二省，五地市（吕梁、晋中、太原、大同、邯郸），四博物馆（介休、山西省博、邯郸、邺城），三古城（平遥、孝义、大同）三寺庙（悬空寺、华严寺，善化寺），二名山（太岳石膏山，北岳恒山），一石窟（大同云冈），行程丰富，人文深厚，兼顾自然景观，令人目不暇接，回味无穷。又得老友相聚，情谊续叙；新识投机，更开未来。嘱为田家大院、北岳恒山、华严寺等题名馆藏；为诸友一一作书留念，皆为情所致，畅酣为之，又一乐也。予作此漫游散记，以期不时开卷睹文思游，忆游而思友也。（毕）

岁次乙巳秋分，研主浙东梅溪剑鸿于古婺砚德阁廛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