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阳光斜斜地洒进客厅,照在茶几上那本摊开的乐谱上。我戴上那副800度的老花镜,慢慢辨认着上面的音符,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抄下一首新学的曲子——《画你》。这字迹虽不如年轻时工整,却一笔一划都带着心意。几十年了,二胡的影子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生活。如今,它又悄悄回到了我的手中,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不言不语,却懂我所有沉默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午后,我常坐在窗边拉琴。那把五十块钱买的二胡,琴身粗糙,音色也不够清亮,可在我手里,它却总能奏出几分温润的情意。手指在弦上滑动,有些迟缓,却不肯停下。窗外高楼林立,绿意点缀其间,而我的琴声,仿佛仍停留在那个夏夜的池塘边——那时我拉着《浏阳河》,身旁是好友的歌声,还有那个追着萤火虫奔跑的小女孩。如今,人已老,曲未忘,一弓一弦,拉的不只是旋律,更是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片段。</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我在手机上偶然点进一节免费的二胡网课,老师是北京的小夏。她讲得细致,从持琴到运弓,像春风拂面,轻轻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渴望。我听得认真,一遍不懂就再听一遍,耳朵不如从前灵了,可心还热着。两节课下来,基础知识早已熟稔于心,真正难的,是让这双老去的手重新跟上节奏。可我仍不愿放弃,哪怕只是慢一点、轻一点地拉上一段《良宵》,心里也踏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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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说起《良宵》,那是我少年时最爱的曲子。六十年代在湘乡一中读书,一次路过音乐老师贺云瞿先生的房间,琴声如水般流出,我站在门外,脚步都忘了挪动。那年他已七十,白发苍苍,却能在学校文艺汇演上为《打鱼杀家》亲自操琴,琴声铿锵,如诉如歌。我被深深打动,从此立志要学二胡。两元钱买来的琴,简陋得几乎走音,可我抄谱、练指法,躲在寝室角落里一遍遍地拉,哪怕被同学嫌弃“噪音”,也不曾放下。</p>
<p class="ql-block">后来当了代课老师,二胡竟成了宣传队的“宝贝”。中心工作来了,我们现编快板、小演唱,我拉琴伴奏,虽技艺不精,却也赢得掌声。再后来下放农村,生活重压如山,琴被搁置,一放就是十几年。直到退休后,在老年大学遇见一群爱拉二胡的老友,那根心弦,才又被轻轻拨动。五十块钱再买一把琴,不为登台,不为炫耀,只为在阳光洒落的院子里,拉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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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如今,我仍会为一首新曲反复练习。《四渡赤水出奇兵》节奏复杂,我拉得断断续续,可每拉通一遍,心里就多一分欢喜。孩子们说:“妈,您拉得真好听。”我知道他们是哄我开心,可这琴声,本就不为别人耳朵,而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它让我记得自己曾年轻过,曾追着梦想奔跑,曾在夏夜的池塘边,用琴声点亮过别人的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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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墙上那幅花卉画静静挂着,老式钟表滴答走着,茶几上的书页被风轻轻掀起一角。我放下笔,拿起二胡,试了试音,缓缓拉起《走进新时代》。琴声悠悠,穿过房间,飘向窗外。这把旧琴,奏不出名家的风华,却载得动我一生的悲欢。我不再奢望技艺精进,只愿这琴声,能陪我走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岁月尽头,仍有一缕音,轻轻回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