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青石(三)

钟老师心理咨询与写作

<p class="ql-block">《雨打青石》第三章:醉里枪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镖行的密室里总弥漫着股机油味,混着苏曼卿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搅成一团。林长风趴在长凳上,伤口被碘酒泼得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没吭声,眼睛却盯着桌角那半壶没喝完的米酒,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p><p class="ql-block"> “别瞅了,”苏曼卿用镊子夹着棉球,力道不轻不重地擦过他肩上的弹孔,“伤成这样还惦记着酒,等你好了,我请你喝整坛的——前提是你得活着。”</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嘿嘿笑了声,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苏姑娘这是关心我?早说啊,早说我……嘶……我昨天就不该把你往外推。”</p><p class="ql-block"> “少贫嘴。”苏曼卿从药箱里翻出个小陶罐,倒出些墨绿色的药膏,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散开,“这是我爹留下的金疮药,加了止痛的曼陀罗,忍着点。” </p><p class="ql-block"> 药膏抹在伤口上,先是凉,接着就泛起暖意,那股火烧火燎的疼真就淡了下去。林长风舒服地哼了声,忽然觉得这密室也没那么糟——墙上挂着苏曼卿练功用的镖靶,靶心插满了飞镖,旁边还钉着张泛黄的镖单,是北雁镖局十年前的路子。他的目光在镖单上停了停,忽然开口:“你爹当年押的那趟镖,是不是往南京送的?镖物是个紫檀木盒子?”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的手顿了顿,镊子“当啷”一声掉在铜盆里。她转过身,背对着林长风,声音有点哑:“你怎么知道?” </p><p class="ql-block"> 密室的天窗透进点微光,刚好落在她发顶,那截露在短褂外的脖颈绷得紧紧的。林长风沉默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铜哨,哨身上刻着只展翅的大雁。“当年跟你爹同路,我是负责前哨的。他说那盒子里的东西不能见光,见光就得死人。”</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的黄河渡口,风跟刀子似的刮脸。苏父把紫檀盒塞给他,自己提着单刀冲向追来的黑蔷薇,喊着“往南走,找钟启年”。他钻在货箱里,听见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风雪卷着血腥味灌进耳朵。那盒子后来被他藏在了破庙的佛像肚子里,再回去找时,佛像早被劈成了柴火。 </p><p class="ql-block"> “钟启年……是钟文杰的爹?”苏曼卿转过来,眼睛亮得惊人。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点头,正想说什么,密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叩了两下,是钟文杰的声音:“苏姑娘,林先生在吗?我带了消息。”</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赶紧把药箱盖好,拉开通往镖行后院的暗门。钟文杰闪身进来,长衫上沾着泥点,眼镜片上蒙着水汽,手里紧紧攥着张报纸。“出事了,”他把报纸拍在桌上,头条标题用粗黑的字印着——“润州匪患猖獗,张督办率部清剿”,“黄胖子对外说,昨晚码头的火是我们放的,还说我们是勾结土匪的乱党,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我们。” </p><p class="ql-block"> 报纸上印着三个模糊的人像,林长风认出那是昨晚从仓库窗口跳出来时被人拍下的。他摸了摸下巴:“张督办这是想杀人灭口啊。那批军火被炸了,他没法跟瑞丰洋行交代,正好拿我们当替罪羊。”</p><p class="ql-block"> “不止,”钟文杰从公文包抽出张纸,是他偷偷抄下的军阀账本,“我核对过了,张万霖每个月都给张督办送银子,说是‘保护费’,其实是在买他走私的路子。可三个月前,张万霖突然停了款,账本上写着‘货未到,款暂押’——他肯定是拿到了张督办的把柄,才敢停款。”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把双枪别回腰间:“管他什么把柄,现在搜捕的人肯定快到镖行了,我们得赶紧走。”</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却摇了摇头,指着墙上的镖行地图:“镖行后巷通着护城河,河对岸是贫民窟,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搜。但张督办要的不是活的,是死的——他得让洋行看到‘乱党已除’,才能继续做生意。”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他会派暗线来,用无声枪,打黑枪。”</p><p class="ql-block"> 话音刚落,前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兵器架。苏曼卿立刻拔枪:“我去看看!” </p><p class="ql-block"> “别出去!”林长风拉住她,“是调虎离山。”他冲钟文杰使了个眼色,“钟文书,你懂笔墨,看看那账本上的字,是不是有什么花样?比如字里藏字之类的。” </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赶紧把账本摊开,借着天窗的光仔细辨认。苏曼卿却按捺不住,贴在门缝上往外看——镖行的伙计都被她打发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枪架的吱呀声。她刚松了口气,突然瞥见西墙的阴影里闪过个黑影,手里端着的枪套是黑皮革的,边角绣着朵极小的蔷薇。 </p><p class="ql-block"> “小心!”她猛地拉开门,双枪同时开火,子弹擦着黑影的耳边飞过,打在墙上迸出火星。</p><p class="ql-block"> 黑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开枪,踉跄着后退,手里的枪也响了,子弹打在门框上,木屑溅了苏曼卿一脸。林长风趁机从地上抄起根铁尺,忍着疼扑过去,用形意拳里的“劈拳”砸向对方手腕,铁尺带着风声,正打在枪身上,那枪“当啷”掉在地上。 </p><p class="ql-block"> “是无声枪!”钟文杰在后面喊,“他枪管上有消音器!” </p><p class="ql-block"> 黑影见枪被打掉,转身就往墙上爬。苏曼卿追上去,一脚踹在他膝盖弯,那人“扑通”跪下,露出藏在帽檐下的脸——左眼有道疤,正是林长风说的那个师爷! </p><p class="ql-block"> “说!张万霖的死是不是你们干的?”苏曼卿用枪指着他的头。 </p><p class="ql-block"> 疤脸师爷却突然笑了,笑得嘴角咧到耳根:“你们跑不掉的……密图……”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猛地往墙上撞去,林长风伸手去拉,只扯到他的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的半块玉佩,玉上刻着个“张”字。 </p><p class="ql-block"> 人断气了。苏曼卿摸了摸他的胸口,摸到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张漕运图,上面用红笔圈着润州的位置,旁边写着“亥时,水门”。</p><p class="ql-block"> “水门是漕运码头的暗门,”钟文杰看着地图,脸色发白,“他这是要引我们去?”</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捡起那半块玉佩,又从自己怀里摸出块一模一样的,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张”字。“这是张家族亲的信物,”他眼神沉了沉,“当年灭我镖局的人里,也有个戴这玉佩的。”</p><p class="ql-block"> 密室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外面隐约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苏曼卿把漕运图折好塞进怀里:“别管什么信物了,再不走就真成瓮中鳖了。林长风,你还能走吗?”</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试着站起来,肩膀的伤虽然疼,但还能发力。他拍了拍钟文杰的肩膀:“钟文书,你那书房的暗道,还能藏人不?”</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书房在县公署后街的巷子里,是座不起眼的小院,院里种着棵石榴树,树根下藏着暗道的机关。三人钻进暗道时,外面刚好传来砸门声,黄胖子的粗嗓子在巷子里回荡:“搜!仔细搜!钟文杰肯定窝藏了乱党!” </p><p class="ql-block"> 暗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走。钟文杰举着油灯走在前面,火苗晃得人影在土墙上扭曲。“这是我父亲当年挖的,说是以防万一,”他声音压得很低,“通往后山的破庙,那里暂时安全。”</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跟在后面,伤口被冷汗浸得发黏,他却没哼一声,只是借着灯光看钟文杰的背影——这书生看着文弱,走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脚步却稳得很,像早就习惯了在暗处走路。 </p><p class="ql-block"> “你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在查黑蔷薇?”林长风突然问。</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脚步顿了顿:“他死前,书桌上摊着的就是漕运图,上面也有蔷薇印记。我来润州当文书,就是想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原以为只是官场倾轧,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在最后面,手一直没离开枪柄。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却被血堵在了喉咙里。原来他们都在同一条路上,只是隔着十年的风雨,现在才终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道里遇上了。</p><p class="ql-block"> 出了暗道,是后山的破庙。神像早就被推倒了,地上长满了杂草,墙角堆着些干柴。钟文杰点燃柴堆,火光腾地起来,映得三人的脸忽明忽暗。林长风靠在断墙上,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不知什么时候揣上的,还剩小半壶。他喝了口,递给苏曼卿:“尝尝?活血化瘀。”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瞪了他一眼,却接过去喝了一大口,酒液辣得喉咙发烫,眼眶却有点酸。钟文杰从包里拿出干粮,是几块油纸包着的烧饼,他把烧饼掰成三块,递过去:“先垫垫,天亮了再做打算。”</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咬着烧饼,突然笑了:“你说咱们仨,一个算命的,一个写文书的,一个玩枪的,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倒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p><p class="ql-block"> “不是蚂蚱,是战友。”钟文杰纠正他,把烤热的烧饼递到林长风伤侧的手里,“张督办要的是密图,只要我们把他和洋行勾结的证据送出去,南京政府不会坐视不理。”</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把剩下的酒倒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很野:“证据?我这双枪就是证据。等伤好了,我去把张督办的脑袋拧下来,当证据送南京去。”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破庙也没那么冷了。他想起十年前在黄河渡口,苏父也是这样笑着说“有我在,怕什么”。原来有些东西是会遗传的,比如勇气,比如不认输的劲儿。 </p><p class="ql-block"> 火光渐渐弱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林长风靠着墙打盹,梦里又回到了镖局,师兄弟们在院子里练镖,师父在屋檐下喝着酒,喊他“长风,过来,教你梅花易数”。他笑着跑过去,却一脚踩空,掉进了冰冷的水里——</p><p class="ql-block"> “醒醒!”苏曼卿推了他一把,声音里带着紧张,“山下有动静!”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猛地睁开眼,听见破庙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有枪栓拉动的声音。钟文杰迅速吹灭柴火,黑暗里,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p><p class="ql-block"> “师爷的尸体在镖行被发现了,”外面有人说话,“张督办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得把他们找出来!” </p><p class="ql-block">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扫过破庙的门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长风摸出怀里的飞镖,苏曼卿的手按在了枪柄上,钟文杰则悄悄往神像后面退——那里有个仅容一人的石缝,是最后的藏身地。</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枪声!外面的人骂了句“妈的,商团反了”,脚步声匆匆远去。 </p><p class="ql-block"> 三人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钟文杰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早说过,商团的李掌柜靠得住。”</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却没笑,他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山下润州的方向。晨光里,古镇的黛瓦像浸在水里的墨块,安静得不像话。可他知道,这安静下面藏着多少暗流——张督办的枪,洋行的阴谋,还有那半张不知所踪的密图。 </p><p class="ql-block"> “喂,”苏曼卿走过来,把剩下的小半块烧饼塞给他,“想什么呢?” </p><p class="ql-block"> “想酒。”林长风咬了口烧饼,含糊不清地说,“想老吕酒馆的女儿红,想你欠我的那坛酒。”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笑了,踹了他一脚:“等这事了了,别说一坛,十坛我都请。前提是……”她顿了顿,看着远处的晨光,“前提是我们都能活着喝到。” </p><p class="ql-block"> 风从破庙的窗洞钻进来,带着山上的草木香,也带着山下古镇的烟火气。林长风望着苏曼卿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乱世里的相逢,或许比那坛酒更值得惦记。他摸了摸怀里的飞镖,镖尖冰凉,却仿佛能握住些什么——比如没说完的话,比如没走完的路,比如这烟雨江湖里,三个不肯低头的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