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趣事~4

十八子

<p class="ql-block">第四章:羊上树</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撞在天津站的穹顶上时,我攥着父亲塞来的搪瓷缸,指节泛白。缸子上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和车站墙上的标语一模一样。父亲拍着我肩膀,声音比平时沉:“你已是个大小伙子了,老话说出力长力,干活别偷懒。”我用力点头,没敢看母亲红着眼眶的样子——广播里正唱着“到边疆去”,我们都是要去内蒙大草原上闯一番的人,哪能轻易掉眼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刚满十六岁零五个月,总觉得自己比同龄人“老成”。火车晃荡二天一夜,我们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晃到了满眼黄土的戈壁。下卡车时,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我才看清兵团的营地——一排土坯砌的“干打垒”,屋顶盖着茅草,远处只有几棵歪脖子沙枣树。和我同屋的,有北京来的“小眼镜”,总捧着本诗集;上海来的“阿明”,连洗脸帕都叠得方方正正;还有青岛的“虎子”,力气大得能扛着麻袋跑。我们夜里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聊草原上的牛羊,聊将来开拖拉机的样子,仿佛眼前的黄土坡,转眼就能变成金色的麦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真到了干活时,我才知道“出力长力”不是句空话。天不亮就被吹号声叫醒,裹着结了霜的棉袄去挑水。我在家没挑过扁担,第一次把水桶挂上肩,身子晃得像筛糠,水洒了一路,肩膀压得又红又肿。中午太阳毒得能晒透单衣,我们挥着锄头挖水渠,汗珠子砸在土里,瞬间就没了影。小眼镜挖着挖着就蹲在地上揉腰,阿明的手磨出了水泡,虎子倒是能干,可也喘着粗气。我想起父亲的话,咬着牙把腰挺得更直——既然是“大小伙子”,就不能比别人差。收工时,连长看见我满是泥的裤腿,拍了拍我:“天津来的小子,不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像戈壁上的风,枯燥得没个尽头。每天不是挑水、喂猪,就是垦荒、修田,吃的是掺了沙子的窝头,喝的是带着土味的井水。夜里想家时,我就摸出父亲给的搪瓷缸,对着月亮发呆。可再苦,也总有逗乐的事冒出来,像沙枣树上的果子,酸里带着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次我们帮老乡赶羊,阿明从没见过这么多羊,兴奋地追着一只小羊跑,结果踩进了羊粪堆,摔了个四脚朝天。羊毛粘在他的蓝布褂上,羊粪还沾了满裤腿,他急得直喊“我的新裤子”,我们笑得直不起腰。小眼镜趁机念了句诗:“粪堆里的‘诗人’,也是草原的风景!”连老乡都笑得拍大腿,最后还是虎子把阿明拉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脏东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我们去戈壁滩上捡柴火,小眼镜突然喊“有狼”,我们吓得抄起柴火棍,结果跑过去一看,是只掉了毛的野狗,正叼着根骨头啃。小眼镜脸涨得通红,我们笑了他好几天,说他“读书读得把野狗当狼”。后来每次去捡柴火,大家都故意问他:“今天还能看见‘狼’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些小事像星星,缀在枯燥的日子里。我依旧每天早早起来干活,肩膀的红肿消了,慢慢能挑着满桶水走得稳稳的;手上磨出了茧子,再握锄头也不觉得疼。有次写信给家里,我说自己能扛着半袋粮食走一里地,父亲回信说“好小子,没给家里丢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听朋友讲他们连有个叫张建军的天津兵,外号“张大能耐”,他在家时是街坊里有名的“白糊蛋”,能说会道,手也还算巧,就是没干过啥正经活。自从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来到三师二十二团,被分配到畜牧连。他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和远处灰扑扑的土坯房,他心里那点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憧憬,立马被塞外凛冽的风刮跑了一半。 天津人自打娘胎里就听相声,所以说起话来都非常逗!张大百糊也不是浪得虚名,在连里也算号人物!平日里说个笑话,逗把乐也挺招人喜欢的。可他们连长是一个直性子的山东人,人高马大像个黑铁塔!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话,训起人来像打雷。 兵团的日子单调又艰苦,种地、放牧、修水渠,每天累得沾炕就睡。但年轻人的活力是压不住的,苦中作乐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轮到张建军和同宿舍的“小不点”李卫东去放羊。小不点人如其名,个子瘦小,胆子也小,是张大能耐的“跟屁虫”。草原上的羊,不像天津郊区看到的那么温顺,野得很。一开始,两人还挺新鲜,赶着羊群在草原上撒欢。可太阳一毒,晒得头皮发麻,羊也懒洋洋地啃着草不爱动。 张大能耐犯了烟瘾,摸出皱巴巴的“大生产”,想找个背阴地抽两口。他瞅见远处有几棵孤零零的沙枣树,不算高,但枝桠还算茂密。他对小不点说:“你在这儿盯着,我去那边凉快凉快,顺便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他溜溜达达走到沙枣树下,刚点上烟,就听小不点在远处尖叫:“建军哥!建军哥!不好啦!羊、羊上树啦!” 张大能耐一口烟呛在肺里,咳得惊天动地:“你小子胡咧咧嘛呢?羊怎么会上树?当是你们家天津卫的兔子呢?” “真的!真的!你快看!”小不点声音都带哭腔了。 张大能耐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只见一只调皮的黑山羊,不知怎么的,竟然踩着低矮的树杈,半个身子已经爬到了一棵沙枣树上,正伸长脖子够上面的叶子吃,那姿势,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我嘞个亲娘哎!”张大能耐也顾不上抽烟了,跑过去和小不点一起,又是吆喝又是跺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只“身怀绝技”的羊给哄了下来。 这事后来传到连部,连长在全连大会上点名批评:“某些同志,劳动纪律涣散!放羊都能放出‘羊上树’的西洋景!这要是让狼看见了,还以为咱们兵团的羊都会飞檐走壁了!” 底下知青们憋着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张大能耐和小不点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羊上树”成了兵团里一个经典的笑话,只要一提,大家就知道是说张大能耐他们那档子糗事。张大能耐也得了个新外号——“羊司令”。 </p><p class="ql-block">现在想起内蒙兵团的日子,苦是真的苦,可那些汗水和笑声,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忆。我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在戈壁滩上慢慢长成了真正的“大小伙子”——不是因为年纪,是因为明白了“出力长力”的道理,也懂得了在苦日子里,要学着给自己找乐子。那片黄土坡,没给我想象中的“大有作为”,却给了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成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