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小说连载《奇情侠缘江南雨》第六章 江湖舞影似为名，鱼村寒舍却隐姓

海涛

芦苇荡中，冷风如刀。

柳轩志阴冷一笑，挥手间，埋伏在芦苇丛中的官兵弓弩齐发，箭雨如蝗，破空之声刺耳惊心！墨慧青衣翻飞，手中青锋剑舞成一片寒光，剑风激荡，竟将迎面而来的箭矢纷纷斩落。然而箭矢太多，她久病之躯终究力有不逮，一支冷箭“嗤”地穿透她的左肩，鲜血瞬间浸透衣衫。“娘——！”淼儿撕心裂肺地喊道，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墨慧。

墨慧咬牙，强提真气，左手紧紧搂住淼儿，脚下一点，身形如燕，凌空飞掠数丈，稳稳落在一筐早已备好的小渔船上。

“走！”一筐低喝一声，竹篙猛撑，小船如离弦之箭，钻入芦苇深处。

柳轩志怒极，厉声喝道：“放箭！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箭雨再至，但小船已隐入错综复杂的水道，官兵们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船顺流而下，一夜疾行，直至东方泛白，三人终于抵达苏州城外。

墨慧面色苍白如纸，肩上的箭伤虽已简单包扎，但箭上淬毒，她的气息已越来越弱。一筐背着她，淼儿紧跟其后，三人混入清晨入城的商贩之中，悄然隐匿于苏州城西的一处僻静小院。

江南名城苏州俗称人间天堂，城里城外，牵动着多少人的向往，苏州河上，夜幕已垂落，河上灯光闪烁，船来船往，似天上的星星落入了人间。繁华都夜起弦歌雪弄音，红花几树向春吟，香幽九曲晨风醉，争教佳人踏雪寻。

“这里暂时安全。”一筐低声道，“柳轩志的势力主要在扬州，苏州的东厂爪牙尚未渗透至此。”

淼儿含泪点头，扶着母亲进屋。墨慧勉强坐下，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淼儿，把背心取下来。”

淼儿一怔，但还是依言解开紫色背心，递了过去。墨慧颤抖着手，撕开背心内衬，取出一张油纸包裹的地图和二本发黄的书册。一本是《武林密籍：十通经》，另一本为祖传的《墨家剑法》。

“这是……？”淼儿疑惑。

墨慧苦笑：“你爹留下的东西……江湖上人人争夺的武林密籍《十通经》。”墨慧低声道：“当年你爹得此秘籍，尚未练成，便被柳轩志出卖……如今，它该由你继承了。”

淼儿泪如雨下：“娘，我不要什么武功秘籍，我只要您好好的……”

墨慧摇头，目光渐黯：“淼儿，记住……人在，背囊在……这秘籍，绝不能落入柳轩志之手……”

《十通经》三个字映入眼帘，淼儿虽不谙武功，但也知此物非同小可。翻开册子，只见扉页上写道：

“十通者，通天地，通阴阳，通生死，通刚柔，通虚实，通动静，通形神，通心术，通造化，通无极。”

他们座落的小院很僻静，时光在担忧与决心中悄然流逝。墨慧中的毒虽非见血封喉的极致剧毒，却也极为刁钻阴狠，极大地损耗了她的元气，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昏睡与静养之中，清醒时则抓紧指点淼儿和一筐。

淼儿捧着那本《墨家剑法》，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她知道，母亲的安危、父亲的冤屈、未来的路途，都系于她能否尽快掌握自保之力。她并无武学根基，一切从头开始，每一个招式都显得笨拙而生涩。但她心性聪慧，更有为母强韧的意志支撑，学得极其刻苦。所以淼二常常在母亲睡下后，仍在院中借着月光反复揣摩步法、练习刺击。

一筐本是渔家子弟，身手敏捷，有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傍身，但于高深武学亦是门外汉。他深知责任重大，保护墨慧母女几乎成了他此刻生命的全部意义。他试着读《十通经》中文字，但是一筐所识文字不多，他和淼儿一起读经文时，主要听淼儿念十通经：

《十通经·玄枢章第一》

太初混元，万象未形，惟炁流行。通天地者，法自然之枢机，仰观星曜推移，俯察山川脉络，知清浊之升降，明高下之含章。天地定位而雷风相薄，通之者见万物并作而不悖。

通阴阳者，执两用中。阳动而施化，阴静以含德。日往月来，一阖一辟之谓变；寒暑相推，屈伸相感之谓通。知白守黑，负阴抱阳，冲和以为常。

通生死者，明昼夜之道。生者炁之聚，死者形之归。不悦乎来，不惧乎往，如春华秋实，四时代谢。达命者视死生若旦暮，游形骸之外而守灵明之真。

通刚柔者，法水火之性。金刚而折，水柔而长。用刚者藏拙于巧，运柔者含锋于钝。弓满易断，苇韧迎风，知微知彰，乃能久长。

通虚实者，鉴空影之象。实者有形之质，虚者无相之机。器皿惟空方能容物，户牖惟虚乃得通明。实以立基，虚以应化，有无相生，妙用无穷。

通动静者，观须弥于芥子。飞瀑悬空而其势恒静，旋飙卷地而其理常安。心动则万象纷驰，神凝则大千俱寂。处躁世而守静笃，谓真动亦真静。

通形神者，炼精化炁。形为神舍，神为形主。形劳则神散，形安则神聚。导引以固其骸，坐忘以养其慧，形神相葆，如灯与光。

通心术者，洗尘镜之垢。心湖妄起，则万波竞涌；意马未驯，则八极纷驰。去机巧而存淳朴，息分别而照本来，可窥天心之微。

通造化者，参璇玑之运。春非我春，秋非我秋，而四时行焉；云非我云，雨非我雨，而万物育焉。顺天时而作，应物象而兴，不为而自成。

通无极者，返太虚之本。溯流穷源，见群有皆出于无；摄末归本，知万法尽归于寂。混融天地，坐忘古今，与道翱翔乎无何有之乡。

十通既明，乃知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非有神通异能，实乃洞彻本然。玄珠朗照，遍彻十方，是谓至通。

一筐识字不多，跟这淼儿业学会了些字句。他俩照这经书上个画的基础吐纳法门图和与之配套的强身健体之术练习，常常一段武学需要练习半天。经书内容博大精深，字字珠玑，他们虽不能全然理解，但依照墨慧清醒时的指点修行，亦觉体内渐渐生出一股微弱却真切的气流，耳目也似乎聪敏了些许。

一晃半年过去了，日子看似这般枯燥却又在紧张的练功中度过半月有余。墨慧的伤势稍稳，但余毒未清，身体依旧虚弱。她看出淼儿和一筐遇到了瓶颈，尤其是对《十通经》中诸多玄奥术语难以领会，闭门造车终究进展缓慢。

这一日，天色微明，墨慧将两人唤至榻前，气若游丝却目光清明：“苏州城外……寒山寺……乃千年古刹，寺中虽以佛法闻名，但历来有高人隐修，且与……与我墨家曾有些许渊源。你二人可借口礼佛，前去探寻机缘。或许……寺中大师能指点迷津，胜过你们在此盲目苦修……”

淼儿与一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希望。他们安顿好墨慧一天食物，稍作收拾，便朝着城西的寒山寺而去。

寒山寺钟声悠远，古木参天，香火缭绕中自有一份庄严静谧。淼儿和一筐无心欣赏风景，入得寺内，先是依礼数焚香拜佛，祈愿母亲早日康复。随后，两人便寻了寺后一片僻静的竹林空地，照常练习起来。

淼儿演练墨家剑法，虽招式渐熟，却总觉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剑招之间的转换滞涩不畅。一筐则在旁盘膝而坐，尝试运转《十通经》的呼吸法，感应那玄之又的“气”，眉头紧锁，显然进展不顺。

“小姑娘，剑意在心不在力，手腕太过僵硬了。” 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色旧僧袍、须眉皆白的老僧不知何时立于竹下，正含笑看着他们。老僧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孩童，却又深邃似古井，仿佛已洞悉一切。

淼儿连忙收剑行礼：“晚辈愚钝，请大师指点。”

老僧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一筐：“小施主，气非强求可得，需顺应自然，如溪流汇海，自丹田起，循经导脉，意到气到，而非力催。”

老僧寥寥数语，却如醍醐灌顶，直指二人练习中的关键谬误。他走上前来，先是轻轻托了一下淼儿的手腕，引导她发力的角度；又在一筐背上轻轻一拍，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导入，示范了气运行的路径。

淼儿只觉一股柔和之力引导，原本僵硬的招式顿时流畅不少。一筐更是浑身一震，那股暖流所过之处，先前阻滞之感豁然贯通！

两人知是遇到了高人，当即跪拜下去：“恳请大师收留，指点武功！”

老僧伸手虚扶，一股无形气劲便将二人托起。“老衲尘缘已了，不收弟子。不过，与二位小施主相遇即是有缘。观你二人心性纯良，身负绝学却根基不稳，更似有难言之隐。此后每日清晨，可来此竹林，老衲可点拨一二。”

原来这老僧乃是寒山寺中一位隐修多年的得道高僧，法号“了凡”，早已不过问寺中俗务，平日只在后山静修，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尤精于佛法与武学之理的融会贯通。

自此，淼儿和一筐便每日清晨前往寒山寺竹林，接受了凡大师的指点。了凡大师并不具体传授他们新的招式，而是针对《墨家剑法》和《十通经》中的精要，从最根本的运劲、发力的道理、内息的调理、心境的契合等方面加以引导。

他以佛法阐释武学至理：“剑法亦如禅，讲究明心见性。你的剑，便是你的心。心乱则剑乱，心静则剑准。”《十通经》所言之‘通’，非是强行贯通，而是感悟契合，如水之就下，自然而然。”

在他的点拨下，淼儿的剑法渐渐褪去了生涩，初具灵动之风；一筐的内息也日益壮大，对《十通经》的理解一日千里，他们俩身体越发轻健，力量速度皆大增。

江湖的险恶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寒山寺的晨钟暮鼓与竹叶清香之外。但他们都明白，这份宁静是暂时的。他们必须抓紧这难得的机缘，尽快提升实力，因为潜藏的危机，从未真正远离。舞影为名的江湖，终需他们自己去面对。而这段在寒山寺的时光，将成为他们未来道路上最坚实的基石。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苏州城的暗巷中，几名黑衣人正低声交谈：

“听说扬州逃来的那对母女，可能藏在此处……”

“柳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