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剪子声

乐行者

天亮不一会儿，晓风还裹着夜的清冽，母亲家那扇斑驳的木门，就被一串轻得像呢喃的叩声唤醒——三轻一重，是怕惊飞了檐下衔泥的燕子，更是怕扰了老人晨间的浅眠。门外立着的，是邻里都念着好的刘大香，她肩上那只褪色的蓝布包，磨出毛边的带子晃了晃，里头的推子、剪子早按老规矩码齐，连擦头发的软布，都带着她提前晒过的阳光味。

推子插上电，只发出低低的嗡鸣，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大香站在母亲的轮椅后，左手虚虚托着母亲的后脑，指腹轻轻贴在那布满岁月纹路的头皮上，右手握着推子，顺着花白的发丝慢慢走。碎发落在铺好的旧布上，簌簌声里，竟像是把春日的杨花，都拢进了这方小小的屋子。母亲坐着，背脊虽不似当年挺拔，却松快得像靠着暖炉，连呼吸都跟着慢了下来，满是安心。

理完发，大香先把工具一件件擦干净，按顺序塞回布包，转身端来温毛巾，蘸着水细细擦母亲颈间的碎发，连耳后细小的绒毛都没放过。而后她掌心对着掌心搓了搓，待指腹都暖透了，才轻轻覆上母亲的颈肩。她的手指带着常年干活的薄茧，触到母亲僵硬的肩颈时却放得极轻：先是用拇指顺着颈椎两侧的筋络慢慢按，遇着母亲轻哼一声的地方，便放缓力道打圈揉；再换掌心托着肩胛骨，轻轻向上提按，像在舒展一团揉皱的棉絮。母亲起初还微微绷着的肩，渐渐就塌了下来，头轻轻靠在轮椅背上，连带着声音都软了：“你按按真舒服”。

忙完这些，她还站在母亲身旁，与母亲拉了一会儿家常话。母亲听着，嘴角就没合上过，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连带着屋里的空气，都暖得发甜。

窗外的太阳渐渐爬高，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水泥地上，短了又长。

这探望原是寻常，可那把剪子的轻响、那句温软的家常，还有晨光里相偎的身影，却把日子织成了密不透风的暖，在岁月里慢慢淌着，妥帖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