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共度严冬(第59天)

欣赏人

<p class="ql-block">  天色依旧沉沉地压着,像一块浸了水的厚布,裹住了远山与近树,也裹住了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早晨踏进电梯时,心里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会不会遇见晓梅,或是小侠?她们会不会眉眼弯弯地告诉我,“通膛了”——那三个字,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最想听见的喜讯。</p><p class="ql-block"> 然而现实总爱在人最盼望的时候,轻轻侧身而过。回到家,晓梅正埋头整理冬日里厚重的被褥与棉衣,一件件,一床床,堆得像小山。她执意要我脱下身上那件才穿了没几日的薄棉袄,说这几天进出医院,非得洗过、消过毒才安心。我推说衣服还干净,她却已抱着另一件干净的棉袄站在我跟前,目光里是不容商量的坚定。我只好依了她。问起她昨晚睡得可好,是否后走?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没有。去他的,不管了!听天由命吧。”话音未落,手边的活计却一刻也没停。</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楚。不知劝过多少回,能放下的活儿就放下,可做可不做的家务就别做。可她这一生,从来就是个勤快人,一个眼里容不下杂乱、手里闲不下来的人。</p><p class="ql-block"> 思绪不由得飘远,飘到五十年前、四十年前的光景里。那时她第一次怀胎,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难吃上,却依旧挺着肚子,按时去医疗站上班。白天为乡亲打针取药,晚上还要在灯下对账理单。那样的苦,放在如今,怕是没几个女子能受得住。待到改革开放初年,我在公社工作,她一个人,像男人一样耕种几亩承包地。为了拔掉穷根,她又在家开起小店,买来饸饹机,替人压面挣几个辛苦钱。一年还要养五六头猪,那是家里最重要的进项。她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却总带小跑,邻里长辈都说,她是真正的“劳动模范”。</p><p class="ql-block"> 但何止是劳动模范呢?她还是这世间少有的贤妻良母。我直到六十岁,才第一次学会洗碗刷锅。朋友们听说,都说我福气大。是啊,清晨两人一同去塬上翻地归来,我坐在桌边喝茶吃饭,她却在灶前灶后忙个不停。吃完饭,我点一支烟,她已收拾好碗筷,准备再次下地。下午回家,她不光顾着我,还要照料两个孩子吃喝、功课、入睡。那时的晓梅,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还有操不完的心。</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不心疼,只是一直暗暗想着,要用另一种方式彻底改变这日子,让她不再受苦。可即便后来家境好转,吃穿不愁,她却依然如故。勤劳、俭朴、爱干净、体贴入微——这些刻在她骨子里的品性,从未因岁月或境遇而改变。即便如今病痛缠身,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她仍执意劳作,不肯闲下一刻。</p><p class="ql-block"> 若说给现在的年轻人听,恐怕没人敢信。晓梅为家中每一个人——女儿、儿子、孙女、外孙、媳妇、女婿——每人都缝了四五床棉被。春夏秋冬,厚薄大小,样样齐全。以至于她的房间里,总有细小的棉絮悄悄飞舞。女儿常说:“我妈给我做的被子,塞满了几套房的衣柜,崭新崭新的,我都数不过来。”可她不知道,娘家客房里、库房中,还有更多。</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当我看见她专注地为一大家人操劳,甚至为明年春天的花园该种什么花而费心采种时,就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抹泪。不管疼痛如何折磨,只要还能动,她就始终对生活怀着一腔热望,对生命葆有一份倔强的爱。而我,只能默默祈愿,愿上天能多疼她一些,愿她能从病痛的手中挣脱,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严冬,迎接又一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2025.9.24 周三 乙巳年八月初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