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赏花大会

玉山飞雪

　　日本的“花见”，是一场跨越三月至五月的春日邀约。樱花如流动的粉色浪潮，自南向北缓缓推进，将烂漫与温柔铺满列岛每一寸土地——从九州的早樱初绽，到北海道的晚樱落幕，每一处的花景都藏着独属的地域风情。

2006年4月8日抵达下关时，樱花季已近尾声，却在这座临海小城邂逅了最动人的终章。我们沿着关门海峡沿岸的樱花大道漫步，海风裹着暖意掠过枝头，残存的花瓣如细雪般扬扬洒洒坠落，织就一场温柔的“樱花雨”。远处是往来的渡轮鸣笛，近处是花香与海味交织，人站在其中，整颗心都似被这柔软的粉色世界轻轻包裹，连呼吸都染着春日与海洋的清甜。

次年，我们终于完整参与了这场盛宴。从三月初便开始日日期盼，待暖风渐起，樱花树慢慢有了动静。溪水边的枝干上，花芽先是鼓鼓囊囊地撑裂鳞片，而后小心翼翼地舒展花瓣——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鹅黄色的蕊心在中央悄然显露，藏着满溢的生机。很快，无数花苞缀满枝头，像一串串精致的小铃铛，风一吹，花瓣落在溪面上随水流淌，似有细碎的声响伴着潺潺水声流淌，那是独属于春日的轻快乐章。

每年樱花漫开时，“花见”的热闹总裹着暖意。公司团建、家庭聚会、好友相邀，人们聚在花树下，饮酒、欢笑，把春日的美好细细揉进时光里。犹记2008年，我们的花见地选在八代中学旁的樱花过道。这里的樱花树在路的两边依次排开，我们盘腿坐在铺开的垫子上，中间摆满各色吃食：樱花饼裹着淡淡的花香，樱花酒漾着浅粉的光晕，还有现做的天妇罗、寿司、章鱼小丸子、鲷鱼烧等缀在其间，勾着人的食欲。和煦的风轻轻拂过，枝头的樱花簌簌落下，香气漫在空气里。我们举着酒杯碰出清脆的响，嬉笑声裹着花瓣的风飘远，树上是如云似霞的繁花，树下是满溢青春的我们，连路过的学生都会笑着朝我们挥手，那样鲜活的画面，至今仍清晰如昨。

那时的春天总裹着恋爱的甜意，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而二十出头的我们，正陷在青春的懵懂里。风里的花香勾着思绪飘向中国，我总忍不住想，小哥是不是正走在大学校园里？那里的樱花，该也开得正好吧？这片跨越山海的粉色，能不能替我捎去藏在心底的思念与问候？

又一阵风袭来，打断了我的漫想。樱花如仙子般在空中轻舞，从枝头到地面，不过短短五秒。我望着飘落的花瓣忽然恍惚：这样短暂的时光里，我能接住那份同样易碎的感情吗？后来才懂，结局或许早有定数——从毕业各奔东西的那天起，我们就踏上了不同的旅途。人生的路，唯有轨迹相交的人才能同行，而我们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也隔着慢慢拉长的时光。想到这里，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眼前的樱花，从最初的期盼，到盛放时的满心欢喜，最终还是逃不过落寞离开。才惊觉有些相遇，原来和樱花一样，来得热烈，落得无声。那一刻突然想起林黛玉葬花，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藏着一份这样的孤独吧。

如今，2008年已是遥远的过往。我早已褪去青涩，成了一位妈妈，每日围着三餐四季打转，满心都是家庭的牵绊。可那年樱花树下的自己，依然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带着懵懂期盼、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少女，仿佛还在日本的樱花树下微笑，在花瓣飘落的风里望着我。就像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青春再也回不去了，但我知道，唯有好好把握当下的每一刻，把寻常日子过出暖意，才算不辜负当年那个站在樱花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