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上的窗

云帆沧海

秋日的风，裹着桂花与菊花的幽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悄然从窗缝潜入，轻拂过案头泛黄的书页，在墨香间打了个旋，便将整间屋子染成一片沉静的芬芳。我用力推那扇老窗，榫卯早已锈蚀，岁月在它身上刻下细密裂痕，任我如何使力，窗扇与窗框之间总留着一道执拗的光隙——像一道不肯愈合的旧伤，又似专为秋天预留的入口，更像为相思悄然打开的一道缺口。

思绪溯回一千五百年前，秋光正好，江流宛转，一位女子晨起梳妆，独倚望江楼头，目光追随着千帆过尽的水天尽头。温庭筠凝望着那抹寂寥身影，写下：“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又是一年秋雨连绵，巴山夜冷，客栈孤灯映窗，李商隐执笔低吟：“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一扇窗，隔开两地相思，却让思念穿越风雨，悄然重逢。

两百余年后，又是同一轮秋月照窗，雨歇人静，镜中映出一位素妆女子的容颜，眉目如画，却只余空影。苏轼梦回当年，与亡妻隔窗相望，四目相对，竟无一言，唯有泪落如雨。他哽咽低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那扇关不上的窗，成了阴阳之间最温柔的阻隔，透进的月光，是思念的泪痕。

再过六百余年，秋风卷起满庭黄叶，一扇雕花木窗半启，黛玉伏案而坐，素手执笔，墨迹未干，心已成灰。“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她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仿佛看见自己命运的倒影。那扇窗，关不住秋寒，也关不住心事，唯余一缕斜阳，默默浸透湿透的窗纱，映出孤影伶仃。

原来，那扇关不上的窗，从不是屋宇的残缺。它是时光特意留下的呼吸之隙，让风捎来春的萌动、夏的热烈、秋的沉静、冬的肃穆；让雨滴敲响自然的私语，让一缕晨光或斜阳，轻轻落进心底最深的褶皱。它不阻挡离别，却容许思念穿行；它无法弥合伤痛，却让治愈悄然发生——那道光，正是岁月递给我们的，最温柔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