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桃

竹林风影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一个同事告诉我,改革开放之前农村太穷,他们那里存在兄弟共妻的现象。同事的话触发我的灵感,写了这篇文章,不知道算不算小说。谨以此文表达对改革开放的拥护和支持。——作者</span></p><p class="ql-block">龚大伯三个儿子,小名大墩子、二墩子、三墩子。眼瞅着大墩子年过三十,二墩子二十八,三墩子也二十四了,还没有一个说上媳妇,龚大伯急得睡不着觉。</p><p class="ql-block">前年龚大妈死的时候,眼睛盯着龚大伯说:“他爹,你一定要给三个墩子娶上媳妇啊!”龚大妈咽气了还不闭眼,龚大伯说:“他娘,你闭眼吧,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墩子们娶上媳妇。”龚大妈这才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这个村子名叫龚家垴,出了名的穷,生产队一个劳动日才两毛多,年终决算大半人家是缺粮户。所谓缺粮户,就是一家人辛辛苦苦干一年,还倒欠生产队的口粮钱。</p><p class="ql-block">这穷地方,本地姑娘都想着嫁出去,外地姑娘不愿嫁进来。有女儿的人家可以换亲,龚大妈只生了三个儿子,没法换亲,找媳妇成了大问题。</p><p class="ql-block">这几年,媒人托了不少,也有几个姑娘见了面,对大墩子还比较满意,可是,一看家徒四壁的穷样,姑娘转身就走。</p><p class="ql-block">龚大伯和三个墩子都是拿十个工分的壮劳力,家里没一个吃闲饭的,所以是余粮户,年终有50多元余粮钱拿进来。一家四口人的衣服鞋袜、盐钱、灯油钱、看点小病、理发、亲戚人情,全指着这50多元现金。除去这些必不可少的开支,一年有20多元钱的结余。</p><p class="ql-block">前年龚大妈生病,死也不肯进医院,说要把钱留着给儿子娶媳妇。这些年,家里积攒了200多元钱。龚大伯花了100多元,买回檩子、椽子和瓦,扒掉房顶的茅草,把三大间茅屋改成瓦房。乡亲们来帮忙,不要工钱,招待一顿午饭就可以了。龚大伯又伐掉屋前屋后的几棵苦楝树、椿树和皂荚树,请木匠打了一张八仙桌,几个条凳,还打了一个碗柜,一个衣柜,两张木床。工钱和伙食花了30元。做完这些,龚大伯手里还有100多元钱。这点钱,三个媳妇无论如何是娶不起的。</p><p class="ql-block">想了一夜,龚大伯有了主意。龚大伯拿出两张10元大钞,对媒婆桂花亮了亮:“亲事成了,这20元归你。”</p><p class="ql-block">在20元巨款的激励下,桂花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龚家吹成大富豪,终于说亲成功,深山里头一个名叫英桃的姑娘同意给大墩子做媳妇。</p><p class="ql-block">那天,相约在镇上见过面之后,英桃红着脸告诉桂花,她对大墩子满意。大墩子于是给了英桃10元钱的见面礼,英桃和她的嫂子、桂花、大墩子,四个人在镇上餐馆吃饭。一碗肉丝面三毛,每人又吃一个油饼五分钱,四个人吃饭花了一元四角。</p><p class="ql-block">吃完饭,大墩子悄悄塞给桂花20元钱,桂花喜笑颜开,当着英桃和她嫂子的面,把大墩子和他的家庭狠狠夸了一通。</p><p class="ql-block">给英桃家的定亲礼花了30元,给英桃买衣服鞋袜花了50多元,龚大伯手里还有20元钱。还得给大墩子买里外各一套新衣、新鞋新袜,未来还有酒席、给送亲人的礼钱等花费,20元明显不够。</p><p class="ql-block">龚大伯找墩子们的两个舅舅借钱,每个舅舅借10元,又找墩子们的两个姨父、两个姑妈各借5元。</p><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龚大伯把大墩子叫到房里,说:“为娶这个媳妇,家里十几年的积蓄空了,还借了40块钱的债。咱家再也娶不起媳妇了。老大,你说咋办?”</p><p class="ql-block">大墩子望了一眼父亲,一脸愧疚,低下了头。龚大伯说:“你就瞅着两个兄弟打一辈子光棍?”</p><p class="ql-block">大墩子头更低了。龚大伯说:“你的两个兄弟咋办,今天你得说句话,表个态。”</p><p class="ql-block">大墩子望着父亲,迷惑地说:“爹,你要我表啥态呢?”</p><p class="ql-block">龚大伯说:“看来你想不到这一层,那我就明说吧。”</p><p class="ql-block">龚大伯盯着大墩子,严肃地说:“这个媳妇明面上是你的,暗里是你们兄弟三个的。”</p><p class="ql-block">大墩子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呆了半晌,说:“爹,这,成吗?”</p><p class="ql-block">龚大伯说:“成不成在你。两个兄弟这辈子有没有女人,就差你一句话。”</p><p class="ql-block">大墩子犹豫了一会,问:“二墩子三墩子愿意?”</p><p class="ql-block">“他俩我去说,首先得你松口。”</p><p class="ql-block">“就算二墩子三墩子愿意,人家英桃也不会答应呀?”</p><p class="ql-block">“你甭管,媳妇那边我去说。”</p><p class="ql-block">“就算他们都愿意,咱一家在村里咋样活人嘛!”</p><p class="ql-block">“我不是说了吗?明里是你媳妇,暗里是你们兄弟三个的。”</p><p class="ql-block">大墩子低头不语。</p><p class="ql-block">龚大伯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今天得给我一句痛快话。”</p><p class="ql-block">大墩子还是低头不语。</p><p class="ql-block">龚大伯说:“我跟你明说吧,老大,你要是不愿意,媳妇娶进门三天我就找你娘去!”</p><p class="ql-block">大墩子是个孝子,一听这话,跪在龚大伯面前哭了起来:“爹呀,可不能啊!你寻了短见,我们几个没法活人哩!”</p><p class="ql-block">“那你给个痛快话!”</p><p class="ql-block">“爹呀,我愿意。”</p><p class="ql-block">龚大伯把大墩子拉起来,说:“儿啊,爹也是没办法,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咱一家。”</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晚上,龚大伯分头把二墩子三墩子叫进房里说话,他们起初都不愿意,禁不住龚大伯一番苦口婆心,两人都点了头。</p><p class="ql-block">英桃终于娶进了龚家。晚上,客人散尽,英桃坐在床上等了半天,没见新郎官进洞房,她望着油灯的火苗出神。门开了,进来的是公公。</p><p class="ql-block">英桃诧异地望着公公,突然,龚大伯一下子跪在英桃面前。</p><p class="ql-block">英桃吃惊地站了起来:“爹,你这是干啥?”</p><p class="ql-block">“媳妇,我有事求你,我们全家有事求你,你得答应我。”</p><p class="ql-block">“爹,有啥事起来说呀!我进了龚家门,就是龚家人,有事你就说,一家人为啥行这么大礼?我是晚辈,承受不起呀,快起来吧!”</p><p class="ql-block">龚大伯哭了起来:“媳妇,我求你的事没法开口,说出来我这张老脸没处搁。”说完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光。</p><p class="ql-block">英桃更诧异了,说:“爹,是不是家里为娶我借了很多钱?不要紧,欠了债慢慢还。”</p><p class="ql-block">“是,也不是。”龚大伯说:“为娶你,家里的积蓄空了,还欠了债,你的两个小叔子再也娶不上媳妇了。你得帮帮他们呀!”</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英桃说:“爹,我娘家穷,帮不起呀。”</p><p class="ql-block">龚大伯闭上眼睛,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英桃一听,脸涨得通红,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她回过神,看见新郎官也跪在她面前。龚大伯变哭边说,说到墩子们的娘为了儿子娶媳妇,病了不肯治,临死的时候不闭眼的情景,大墩子也哭了起来,堂屋里二墩子三墩子也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英桃心软了,对新郎官说:“大墩子,你让爹起来吧,这事儿我得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吧。”</p><p class="ql-block">第二天,英桃有意瞅瞅二墩子,又瞅瞅三墩子。二墩子比自己大四岁,长得比大墩子壮实,眉眼也比大墩子好。三墩子跟自己同岁,读过初中,长得清秀,有点书生气,跟两个哥哥不是一个类型。英桃想着跟二墩子三墩子在一起是啥样子,脸红了。</p><p class="ql-block">晚上,英桃在油灯下坐着,进来的是二墩子。二墩子一进来就拉住英桃的手,说:“我们一家人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说完就要吹灯,英桃说:“别急,先说说话儿。”</p><p class="ql-block">第三天晚上,三墩子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叫“嫂子”,不像二墩子那样猴急,他给英桃讲好听的故事,有中国的,外国的,还讲笑话,逗得英桃哈哈笑。</p><p class="ql-block">一家五口就这样过上了日子。三个墩子捧着英桃,生怕她累着。坐下来有人递茶水,热天有人打扇,英桃有了女王的感觉。白天,英桃和一家人在生产队里出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墩子们让英桃回家歇着,他们去自留地侍弄菜园。</p><p class="ql-block">一个墩子说:“英桃这段时间瘦了。”另一个墩子说:“是瘦了,家里积攒的鸡蛋不卖,给英桃吃。”第三个墩子说:“嗯嗯,给英桃吃。”又一天,一个墩子说:“这两天英桃吃饭少了。”另一个墩子说:“是的,少吃了半碗。”第三个墩子说:“明天送她到卫生院看看。”另两个墩子说:“行,去看。”</p><p class="ql-block">英桃怀孕了,她对大墩子说:“我算准了,这个娃是你的哩!”大墩子开心地抱着英桃猛亲。</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大墩子对另两个墩子说:“英桃有了,是我的哩。”两个墩子说:“好着哩!”</p><p class="ql-block">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娃,一家人高兴得无法形容。龚大伯老泪纵横,心里说:“娃他娘,你有了孙子哩!”</p><p class="ql-block">英桃想着要给二墩子三墩子各生一个娃。“三个老公,三个娃,也算福气吧。”英桃这样想着,噗嗤笑出了声。</p><p class="ql-block">从小岗村刮起的春风,终于吹到了龚家垴。田地和耕牛分了,农民像绣花一样侍弄自己的庄稼。那一年风调雨顺,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好收成。粮食堆满了,菜籽油花生油各一大缸,还卖了不少粮食和花生,家里有了余钱,过年的时候个个做了新衣裳。</p><p class="ql-block">年三十烤火守岁的时候,二墩子说:“爹,开年我想出去打工。家里的田地用不了那么多人,平时有爹和大哥就行了,农忙的时候我回来帮忙。”</p><p class="ql-block">三墩子也说:“我也出去打工,我和二哥挣了钱回来修房子,这房子太老了,也小了。”</p><p class="ql-block">过了正月十五,二墩子三墩子到城里打工去了。</p><p class="ql-block">二墩子在工地上学会了钢筋工,三墩子做了一段时间小工,老板看他有文化,送他去学习预算,毕业后当了预算员,成了坐办公室的。</p><p class="ql-block">工地上一个开吊车的姑娘喜欢上了三墩子,姑娘叫春姣,他俩谈起了恋爱。他们像城里人一样逛马路,到电影院看电影。夏天进影院,三墩子总要买两根冰棍,她和春姣一人一根,一边看电影一边嗦冰棍。嗦完了冰棍,三墩子怯生生地拉了春姣的手,春姣把脑袋靠在三墩子肩上,三墩子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三墩子和英桃没有过。他和英桃在一起的时候,英桃听完了他讲的故事就吹灯睡觉,然后直接进入实质程序。</p><p class="ql-block">二墩子成了钢筋班的班长。工地上一个做小工的姑娘,叫秀英,家在山里面,说起来还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样泪汪汪,她和二墩子谈起了恋爱。</p><p class="ql-block">农忙的时候,二墩子三墩子回家帮忙,晚上不进英桃的房里去。英桃想:他们来去匆匆,农活又重,兴许是累了吧。</p><p class="ql-block">春节到了,二墩子三墩子回家了,他们还是不到英桃的房里去。</p><p class="ql-block">大墩子对英桃说:“听说老二老三在城里耍了朋友哩。”</p><p class="ql-block">英桃一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醋劲儿涌了上来。他让大墩子出去,朝堂屋里喊:“老二老三,你们进来!”</p><p class="ql-block">英桃说:“你们俩有了相好的了,不要我了?”两个墩子低下了头。半晌,三墩子抬起头说:“嫂子,我们这样也不成个事,我和二哥该有个家了。”</p><p class="ql-block">英桃说:“这个家难道不是你们的家?我进你家门的时候,你爹是咋样求我的?你们咋样对我说的?老二说,有了我,你一辈子再不想别的女人。老三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你要一辈子伺候我。你们出去才一年,就变了心,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p><p class="ql-block">两个墩子低头不语,英桃说:“我在心里把你们俩当成我的男人,你们是我的男人!我待你们,跟你们的大哥没有分别,给你们洗衣服,给你们做饭食。我从来没有委屈过你们。老二,你性子猴急,轮到你的时候,在早早在床上等你。老三,你喜欢跟我说话,轮到你的时候,我就坐着听你说话。你说,你喜欢看我笑的样子,你每次进来我就朝你笑,你讲的故事不管好不好听我都笑,为的是你喜欢。我还想着为你们两个生娃。你们也说过,在心里把我当成老婆,要爱我到白头。这才几年,你们都变了!都变了!你们对得起我吗?”</p><p class="ql-block">英桃说着,哭了起来。二墩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三墩子说:“嫂子,那时候穷,没办法呀。现在政策好了,日子好过了,我们也该过正常的日子了。”</p><p class="ql-block">英桃说:“咋?现在说不正常了?当初咋不说不正常哩?”</p><p class="ql-block">三墩子说:“嫂子,我们是一家人,你心里有了我们,现在要分开,切肉连着皮,痛是难免的。你想开些吧,时间会消磨痛苦。”</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年底,二墩子三墩子带了钱回来,把那幢住了几十年的土砖房子拆了,修起了红砖大瓦房,明亮的大玻璃窗,水泥地面,像城里的房子一样。</p><p class="ql-block">房子修起来后,二墩子和秀英结了婚,英桃忙前忙后地帮忙操办。正月十五过后二墩子和秀英一起走了,三墩子也走了。</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三墩子和春姣回家结婚,英桃满心欢喜,忙前忙后地操办。正月十五一过,两个墩子带着他们的老婆到城里打工去了。</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城市小区,早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牵着一个孩童的手,那是英桃,她送外孙上学。英桃一儿一女,孙子上大学了,外孙上二年级。英桃的公公去世多年了。龚家垴的人,大部分到城里买了房子,村里没几户人家。英桃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在城里买了房子,把英桃和大墩子接到城里住。二墩子和秀英、三墩子和春姣,都做了爷爷奶奶,他们住在城里。三家人住得不远,除了每年清明节一起回去扫墓,他们平时来往不多,城里人都这样。</p><p class="ql-block">(写于2022年9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