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女詩人（四十八）賀雙卿

海老KK

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女詩人（四十八）賀雙卿

很多年前讀了一部《詩·詞·佳人》的書，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關於這篇要介紹的女詩人賀雙卿，那篇的題目叫“賀雙卿蕙質蘭心卻命運坎坷”。

書里有這樣的介紹：

俗話常說：“鮮花插在牛糞上，巧婦常伴拙負眠。”單只是“拙夫”也就罷啦！如果是“傖夫”或“惡夫”，那就有得受了，清代才女賀雙卿就是一個令人鼻酸的例子。

雍正八年，賀雙卿年十八，經由媒妁之言與父母之命，嫁於周姓農家子弟為妻，周某年長她十餘歲，是一個體壯如牛、性情暴烈的莊稼漢。婆婆曾為人當乳媼，脾氣更壞。有一次她入廚煮粥，火烈粥溢，婆婆大罵她糟蹋糧食。竟一把抓住她耳環拉她出門，直拉得耳破環脫，血流及肩，還罵不絕口的要她滾回娘家去。丈夫更是動輒打罵，經常拳腳交加，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雙卿體弱多病，又得操勞繁重家務，真是苦不堪言。

時常在痛苦不堪的的狀況下，拊臼伏地泣曰：“天乎！願雙卿代天下絕世佳人受天量苦，千秋萬世後，為佳人者，無如我雙卿之命苦也。”

趕緊讀她的作品，讀到的第一篇，是一首用胭脂把她的悲憤寫在羅帕上的：

未許焚修閉小庵，冰心無皺似澄潭。

泥遲枉怪飢時燕，繭薄誰憐病後蠶。

今年膏雨斷秋雲，為補新租又典裙。

留得護郎輕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

編紉麻鞋線幾重，採樵明日上西峰。

乍寒一夜風偏急，莫向郎吹盡向儂。

冷廚煙濕障低房，爨盡梧桐謝鳳凰。

野菜自挑寒自洗，菊花雖病奈何霜。

命如蟬翼愧輕綃，舊與鄰娥一樣嬌。

阿母見兒還認否，苦黃生面喜紅銷。

浸透春酸一點心，病中疎夢易消沈。

荊釵已賣酬方藥，自削柳枝照水簪。

四屛山影遠如台，郎負寒薪下幾回。

歸後勸郎晨宴起，日高私禁外人催。

家雞雙宿笑棲鸞，比翼齊肩笑紫冠。

燈暗結花光變綠，灶稜堪倚勝闌乾。

袖開落盡秋紅句，衰草殘陽夢遠游。

一枝穠艷逗新叢，昨夜深紅又淺紅。

零落芳心休自怨，蕩花原自養花風。

曾記桑蔭學種瓜，與郎消渴餉郎茶。

夜涼帶病開窗坐，放月吹燈暗績麻。

雪意陰晴向晚才，床前無地可徘徊。

縱叫化作孤飛鳳，不到秦家弄玉台。

第一次讀這首詩時，讀到流淚。這次一邊讀，一邊抄錄，還是止不住流淚。

一位如此大才的女子，生存在這樣一個處境。生活的艱辛且不說，以一多病柔弱的身體，周旋在粗魯暴躁的丈夫，惡毒嚴威的婆母之下。其不堪忍受的苦楚，雖然在詩中如泣如訴娓娓道來，但她溫柔敦厚的性情，怨而不怒的態度和豁達坦誠的心胸，著實讓人心痛。更有甚者，即便是對這樣一個不值得的丈夫，還是透露出內心的濃情蜜意，和體貼入微的款款深情。

賀雙卿患有瘧疾，限於當時醫藥水平有限，始終沒有治好。她對瘧疾可謂深惡痛絕。有一首《倖薄郎》：

依依孤影混似夢，憑誰喚醒，受多少蝶嗔蜂怒。

有藥難醫孽症，最忙時哪得工夫，淒涼自整紅爐等。

總訴盡儂愁，滴乾清淚，寬熬娥眉不省。

去遏酉，先來午，偏教卻更深宵永。

近千迴萬轉，欲眠乃起，斷紅叫破夕陽冷。

晚山如鏡，小柴非煙鎖，

佳人翠袖懨懨病，春歸恁早，只恐春未肯。

瘧疾忽冷忽熱，反復不停折騰。使人四肢無力，食慾不振，苦不堪言。賀雙卿還要操持繁重家務，這樣一個弱女子，在悍夫惡婆的淫威之下，怎麼過？

賀雙卿（1713~1736年），清代康熙、雍正或乾隆年間人，初名卿卿，一名莊青，字秋碧。家中第二個女兒，故名雙卿。

雙卿自幼天資聰穎，靈慧超人，七歲時就開始獨自一人跑到離家不遠的書館聽先生講課，十餘歲就做得一手精巧的女紅。長到二八歲時，容貌秀美絕倫，令人“驚為神女”。

可以說，賀雙卿是我國歷史上最有天賦、最具才華的女詞人，後人尊其為“清代第一女詞人”，又稱“清代李清照”。

賀雙卿不僅詩才冠絕當時，其出身之貧寒、身世之悲涼亦世所罕見，“自古紅顏多薄命，懨懨無語向東風。”雙卿悲慘的人生遭際使她的詞感情淒怨愁苦，纏綿悱惻，格調含蓄細膩，意旨幽深，風格哀婉淒惻，感人肺腑。詩詞內容多為自傷其悲慘命運，讀來催人淚下。

讀一首她的《孤鸞》詞：

午寒偏准，早瘧意初來，

碧衫添襯，宿髻慵梳，亂里帕羅齊鬢。

滿中素裙未染，折痕邊斷絲雙損。

玉腕近看如繭，可香腮還嫩。

算一生淒楚也拼忍，便化粉成灰，嫁時先忖。

錦思化情，敢被爨煙薰盡。

東風卻嫌詞緩，冷潮回，熱潮誰問？

歸去將棉曬取，又晚炊相近。

寒冷，披一件粗布青衫，睡亂的頭髮懶得梳，用一塊羅帕裹住。素色布裙，磨損邊緣，臉面還嬌嫩，手上卻起了繭子......。一個美麗少女的落魄之狀躍然紙上。但即便如此，也得拼忍，這在出嫁時已經想到的結果，即使被這樣的生活埋沒，又能如何？讀了這樣的文字，心裡直是難受。

再一首《惜花慢》：

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

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

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

暗自眠，鳳凰縱好，寧是姻緣。

淒涼勸爾無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

稻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驚，幾處寒煙。

斷腸可是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

夜未闌，倦鳥誤宿平田。

首幾句，用”剪碎紅鮮“的種動態來描繪暮時紅霞。真是妙筆如花。鷗鷺情義，雖不如鳳凰高貴，但“寧是姻緣”。儘管時常是“稻梁初盡”的日子，倦鳥誤宿了平田，為之愁腸欲斷，可心裡依然有多少纏綿。一個對一切事物敏感的女孩子，不論看到、聽到、想到任何事物，都會在她靈魂深處發出感慨！

賀雙卿有幾首《鳳凰台上憶吹簫》，這首：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還消。

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

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昔。

青嫋，問天不語，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

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

誰共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

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這首疊字的運用，真可與李清照的《聲聲慢》媲美。從境遇上，如果說李清照失去趙明誠，之後作品反映的是孤獨，而賀雙卿雖說有丈夫和婆母相伴，但她的精神孤獨其抑鬱程度更甚於李清照。賀雙卿在孤獨之外，還有精神和肉體上的壓迫，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賀雙卿疾病纏身、不幸婚姻、孤獨，但不失一個古代婦女從一而終、安於天命的淳樸感情。詞中展現了其纖若蒲草，卻韌於絲的品質，在貧病交加中卻能做到不怨天尤人，顯示了女性的柔美和堅忍。

賀雙卿在寫作技巧方面也有獨特之處，除了上面的疊字運用，另一首《鳳凰台上憶吹簫》每句嵌入一個春字，或兩個、甚至三個春字，但讀來感覺天衣無縫，十分自然：

紫陌春情，漫額裹春紗，自餉春耕。

小梅春瘦，細草春明，春日步步春聲。

記得那年春好，向春鶯說破春情，

到如今，想春箋春淚，都化春冰。

憐春痛春春幾許？被一片春煙，鎖住春鶯。

贈與春儂，返將春你，是儂是你春靈。

算春頭春尾，也算春夢春醒，

甚春魔，作一場春夢，春誤雙卿。

一個妙齡女子對於春天的感受，是紫陌、春紗、小梅、細草、春日、春鶯，對著春箋灑下春淚。但雙卿的春，卻是一片朦朧春煙、是被鎖住的春鶯。從春頭到春尾，只是一場春夢，夢醒了，向天問，是什麼誤了雙卿的春天！

讀這首詞後對雙卿運用春字的技巧十分傾服，自己也試著模仿了一首，當然基本上是抄賀雙卿，與原詞比，只當是笑話就好！

《鳳凰台上憶吹簫•春早》

去年春遲，某有一首“鳳凰台上憶吹簫”每句嵌“春”，盡怨春遲。但詞稿已失，不知何蹤。今年春早，再作，仍每句嵌“春”也…

小城春早，新蕾春萌，彌滿城春意。

老梅春瘦，細草春明，春來步步春機。

記得去年春遲，向春雪叩問春信，

到如今那春箋春墨，都化春泣。

盼春迎春春不歸，捧一盞春酒，進與春司。

送與春儂，還將春你，是儂是你春祺。

數春來春去，也數春睡春醒，

和春傷，做一場春夢忽春去矣。

（2016/3/18於匹茲堡）

根據“序”2015年應該也模仿一首，找不到。其實也不必找出來，僅這一首列出，可以說自己對賀雙卿的關注和對她作品的欣賞。

雍正十一年四月，賀雙卿有幸結識史震林、段玉函等文人學者並獲得了他們的賞識。史震林在《西青散記》中記錄下了她的生平以及大量作品，使雙卿的作品得以流傳於世。他們互贈詩篇，交流詩文，點亮了雙卿的陰暗生活。但這並不能改變她的淒慘命運，在婆家折磨與農家勞作的重壓下，雙卿積勞成疾於乾隆五年秋去世，享年僅二十八28歲。

賀雙卿的作品風格總體來講，語言樸實自然，真實可感。與田園本色渾然一體。詞作淒美哀涼，以悲怨為主基調。 但又文筆秀雅清麗，運用白描的手法，且常常用疊詞，給人循環往復的音樂感受。

歷來以女性角度創作的詩詞多為閨中懷人，抒發相思之苦。但賀雙卿卻突破了這種格局的束縛，大大拓寬了女性創作的題材。其詩詞善用意象，擷取“孤雁”、“病鸞”、“殘燈”等，渲染出濃重的悲劇氣氛。選取在常人眼中的俗物，但在雙卿筆下卻渲染淒美而朦朧的畫面。詞中大量描寫了辛苦勞作的田園生活、疾病纏身的痛苦、不幸婚姻中的孤獨以及鄉鄰間淳樸的感情。詞中展現了其纖若蒲草，卻韌於絲的品質，在貧病交加中卻能做到不怨天尤人，顯示了女性的柔美和勞動人民的堅忍。

賀雙卿的另三首詞：

《望江南》

春不見，尋過野橋西。

染夢淡紅欺粉蝶，鎖愁濃綠騙黃鸝，

幽恨莫重提。

人不見，相見是還非？

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無淚可霑衣，

山遠夕陽低。

《浣溪沙》

暖雨無晴漏幾絲，牧童斜插嫩花枝。

小田新麥上場時。

汲水種瓜偏怒早，忍煙炊黍又嗔遲。

日長酸透軟腰肢。

《濕羅衣》

世間難吐只幽情，淚珠咽盡還生。

手捻殘花，無言倚屏。

鏡里相看自驚，瘦亭亭。

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雙卿！

海老詞曰：

《鳳凰台上憶吹簫·賀雙卿》

玉腕生繭，香腮還嫩，春鶯何成孤雁。

懸悍夫嗔拳，惡嫗毀訕。

冷冷熱熱瘧疾，人懨懨，無醫病延。

怎奈得楚楚酸酸，誰問蒼天！

雙卿！天姿聰潁，靈慧亦超群，秀倫絕妍。

更文辭俊雅，吟筆妙曼。

伏讀清懷遺篇，小梅細草春夢幻。

定留得生生世世，傳遍人間。

注：

词里许多词和句子，是引用贺双卿诗词里的句子和词。

2025年9月23日於維羅納自寓

限於《美篇》篇幅限制，不能更多列出賀雙卿的作品。下面列出一些賀雙卿作品的題目，供參考：

部分詞：

《玉京秋》、《種瓜小影》、《二郎神》、《孤鸞·病中》、《惜黃花慢 孤雁》、《薄幸》、《一剪梅》、《摸魚兒·謝鄰女韓西饋食》、《鳳凰台上憶中吹簫·贈鄰女韓西》、《春從天上來·梅花》、《春從天上來·餉耕》。

部分詩：

《詠蛙和張夢覘》、《詠蛙·和弄月仙郎》、《回段玉函》、《和白羅詩七首》、《武寧溪韻七言古詩七首》、《和鄭痴庵詠荷十絕》、《和夢覘·歲旱》、《遺趙暗叔詩四首》《贈趙暗叔·柳絮》《回王月虯題·西山雪霽》《回巢訥齋·天竹子》、《回惲寧溪·芣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