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甲兰》·22敲门

青阁·船长

图片：网络文字：青阁·船长美篇号：3985436 地质题材长篇小说·讲地质人的故事 22.敲门 “嘭、嘭、嘭……”“进来！”“嘿嘿嘿……”石大元进来，只是嘻笑地看着成华。刚才，高成华办公室门没关严，大元悄悄推门进来，立刻被撵了出去。这是他退出门后轻轻地敲了门，得到了一声“进”的指令才第二次走进来。“你小子，没规矩！”成华一脸嫌弃地说。“嘿嘿嘿……”大元规规矩矩地站在对面。“你说你长得多奇葩，脑袋大胳膊长，屁股长在脚跟上。”成华不分时间地点，随时都会送给大元几句。“嘿嘿嘿……”大元保持着一个状态没动。“在单位和在社会上不一样，要摆正关系、摆正位置，领导就是领导。要始终跟领导保持一致，不仅思想要保持一致，得领导想啥你想啥，还得行动上一致。”成华今天的状态有点异常。“另外，当干部你就得有个干部样儿，言谈举止甚至衣着打扮，都得像那么回事。对领导，要绝对服从！”成华又加了一句，虽然前后不搭。“领导，是、是。嘿嘿，何队长这两天没来呀？”大元总是宠辱不惊，等到这时候才提出自己的问题。“怎么了？你找何队长上我这干什么？”成华没好气地说。“嘿嘿，不是……”大元听了成华这话也不觉奇怪。“不是什么？不是！”大元是成华的出气筒，是成华发泄情绪的靶子。“你的何队长要走了，我也不干了。”成华甩出这句话，没再搭理大元。看来成华的心情也是比较复杂。大元不敢多问，悻悻地退了出去。成华说“我也不干了”，并不是空穴来风。此时的高成华心情是复杂的。当了副队长之后，成华的处事风格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一个人如果事事看不惯，就会觉得处处不顺心。对于成华来说，身边有一个张嘴就能骂、有气就能撒的人，提供情绪价值，真是可遇不可求。而石大元肯于付出代价，就是想“用忍胯下之辱换得一座靠山”。他先是傍上何宏伟队长没捞到什么，转身又贴上了高成华。 石大元退出门口转过身，见邢士雄在走廊另一头向他招手。“瞅瞅你，哈腰撅腚的，又咋滴了，你？”等大元走近了，邢士雄继续说，“大元，跟你说个事儿，我跟你老丈人是同事。”“啊，你啥意思啊？”大元眨巴眨巴眼睛问。邢士雄故意严肃地说：“按咱地质队的规矩，同事都是肩膀头一般齐。我跟你老丈人是哥们儿，你得管我叫叔。”“那应该。先来后到嘛，谁先是同事就按谁论。”看着邢士雄得意的样子，大元嘻嘻哈哈地说。“我跟你爸是同事。我参加工作就跟邢大夫在总务科。”停了几秒钟，大元给邢士雄来了个回马枪。“去你的吧。”邢士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回被反算了，说完掉头就走。从此以后，邢士雄再也不提这茬儿了。石大元在楼里转了一圈，又颠颠地跑去找成华：“领导，啥是正装啊？”“你瞅你那损犊子样儿！咋滴了？”成华不耐烦地说。“办公室通知明天上午开会穿正装，我……”大元支支吾吾地还想打听点啥。“西服、领带。”成华端着茶杯眼都没抬一下。“我没有领带……”大元嘟囔着欲转身。“去买呀！哎，你回来！买两条。”成华抬头，提高了声音。“一条我平时也用不上……”大元说的是实话。“你个蠢货，我的也旧了！”成华不耐烦地说。“嘿嘿嘿，两条、两条……”大元倒退着步，笑脸依旧地出门去了。这次大元没有多问，因为刚才有人说了，明天局领导来宣布何队长调走、新队长上任。但是没人能说清楚谁来当队长。 2008年3月27日，局党委副书记齐琨出席甲兰地质大队干部大会，宣布局党委决定：免去何宏伟的大队党委委员、队长职务，另有任用；党委委员、副队长叶明方主持工作；免去高成华的大队党委委员、副队长职务。高成华交流到甲兰市，推荐为市政府副市长人选。近些年，甲兰地质大队有过几名科级干部交流到市直部门，但是还没有处级干部交流过去。高成华并没有主动争取到地方工作，只是两个月前省局要求各单位党委推荐人选，高成华符合干部交流条件，与思甜商量后同意了单位的推荐意见。思甜没有想到他真的会交流，更没有想到落实这么快。思甜两天前去省局参加财务工作会议，回到单位的时候干部大会已经结束。成华在办公室向思甜详细地说了齐书记来了之后的情况。从成华的办公室出来，思甜直接找明方去了。“明方，你这是裤衩改背心——提了。”思甜见了明方第一句话。明方解释说，自己只是主持工作，仍然是副队长。思甜立马跟上一句：“那是背心改乳罩——位置更重要了！”思甜一向是快言快语，有的时候说话不顾场合，弄得明方也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了。如果按照思甜的说法，这次明方和成华都是副处级没变，但位置更重要了。整个下午，两个人的门都没关上过，前来祝贺的人一拨接一拨。第二天上午，齐琨副书记亲自送高成华到甲兰市委，与常委班子见面，然后直接回省局了。 地质大队的食堂被布置成送别会场。晚上四点半天就黑了，成华站在食堂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衣的纽扣。透过玻璃门，他看见食堂里熟悉的环境，墙上挂着红底金字的横幅，在日光灯下太过鲜艳，刺得他眼眶发酸。五点钟不到，中层以上干部都到齐了，明方请老书记主持宴会。郝建发站起来大声说道：“今天我们大家在一起，主题是送何队长和成华，就是和成华在家里吃顿饭。”“何队长上午和局领导一起回局里，之后还会回队上交接工作。”虽然郝书记这么说，其实大家都清楚，何宏伟是有意躲开了这个场面。“能够在一起工作一场，不容易啊！”郝建发环顾了一下，看样子挺激动。“我和何队长这两年，功过是非已经翻篇了，都已成为历史。在这里还是要感谢同志们的支持和理解。每个人无论工作上有什么差错，也都要放下包袱继续努力。从现在起，明方主持工作，大家要做的就是相信明方、支持明方。今天的酒，我们就祝愿甲兰地质大队越来越好！”郝建发把举着的小酒杯一掫，干了第一杯酒。酒会正式开始，明方提了三杯酒，把郝书记和何队长的贡献、高成华的升迁、全体干部职工的支持讲了个周全，大家频频举杯。场面很快活跃起来，人们开始走动敬酒。“成华！”子斌的大嗓门，端着白酒杯摇摇晃晃走来，“这叫什么事儿？二十年前咱们在这个大院认识，你倒好，升官了就把弟兄们撂这儿。”“这兄弟喝多了。”水根打圆场。子斌往成华手中的杯里倒了一点酒，“成华，你看这酒还是当年的酒，人也是当年的人……”“我忘不了。”成华喉结动了动，看着身旁围过来的都是一起多年的兄弟。成华在地质大队奋斗二十六年，面对岗位变化既感荣耀又难舍旧情，今天的酒不会少喝。区思甜现在是大队财务科科长又是成华的妻子，既要扮演贤内助又要维持职场体面，尽力帮着成华挡酒，便提议大家一起和明方喝一杯：“来吧，现在明方是当家人，往后的日子还得支持明方。干杯！”觥筹交错之间，弥漫着二十几年同事加好友的复杂情愫。大家都回到座位后，郝书记又站起来说道：“成华啊，到市政府工作，可不是我们地质大院，不是跟石头打交道了。”他粗糙的手指敲敲太阳穴，“这儿，得时刻精神着啊！”思甜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成华一下，成华立刻会意：“老领导教诲的是。这些年多亏了您，我们大家一起敬郝书记。”这杯酒把身旁的人又一起捎上了。 “少来这套！”突然有人拍桌子大喊。食堂一片安静。郝建发看了看，弄清楚了是子斌和身旁的几个人在攀酒，便大声喊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我是快退休的人了，借这个机会敬大家一杯酒，感谢大家对我老郝的支持！”说完，郝建发把杯中的酒底儿干了。老郝在喧闹声中起身，明方、成华陪着老书记离开了食堂。窗外暮色渐浓，食堂里晃动的人影投射在窗户玻璃上。柏油路铺满了月光。 高成华任甲兰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职务，甲兰市人大常委会通过任命已经两个星期了。这天，张岩来到市政府，轻轻敲了敲一间办公室敞开的门。一位年轻人抬头看见他马上起身相迎：“您好，张局长。”这个小伙子是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负责协调高成华的日常工作。“哈哈哈，尹秘书。我过来向高市长报个到。”本来下级见上级可以说是来汇报工作，但张岩这么说是因为他由常务副市长分管，如果说是来汇报工作，怕传到分管领导耳朵里会惹麻烦。“您快请坐。高市长在处理文件，一会儿我去通报一下。”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哦，今天三点钟还有个会，时间有点紧啊。您再来可以先给我打电话，我帮您安排好时间啊。” 张岩是高成华在甲兰地质大队时的老同事。1987年，开展1:20万区域地质调查时，张岩是路线地质调查组组长，曾经带领成华一起打小宿。2001年，张岩调到市国土资源局任副局长，2012年任局长。在地质大队时，高成华的办公室门可罗雀，常见到的人进出也很随意。在政府机关里规矩就多了，市领导有专人服务，基层干部要见面通常得预约。同样是处级干部，在不同的岗位工作方式和感受就会有很多的差别。张岩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时间长了，谙熟个中奥秘，也总结出点规律。比方，上级到下级的办公室，一般很少敲门，往往直接推门就进去了。也有客气一点的先敲门，但敲的声音或者很随意，或者很果断，而且不等回答就进去。但下级敲上级的门，大多小心翼翼，敲门轻重程度以里面刚好能听见为度，一边敲还要一边悉心判断，怕敲重了惹领导不高兴、敲轻了里面听不见。“高市长，我有几次过来汇报工作，你都没在。”等到了时间，张岩进了里间办公室。成华说：“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开会多，很少出去。”张岩叹了口气，说了些注意劳逸结合，不必事事躬亲之类的话。张岩的特点是处事比较灵活，知道对待上级什么时候要摆出谦恭的样子，什么时候要做出随意的姿态。如果总是一副谦恭卑怯的样子，上级会觉得你这个人太乏味。所以，他并不是随时随地恭维领导，有时也表现出惊讶、好奇、羡慕、颓废甚至幼稚的样子，这样会让领导觉得是一个不加掩饰、能坦露自己的人。而对于自己的下级，张岩也有他的对待方式。他知道，领导的威信不能单纯地靠严厉来树立，尤其是在机关这样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他见到下属，都会面带微笑点点头。跟下属讨论工作，完了之后他大多会跟一句：“你们觉得这样行不行？”虽是一句象征性的询问，却能让下级感受到被尊重。这套礼贤下士的姿态，张岩能够把握得恰到好处，似乎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不怒自威的力量。高成华进了市政府班子，本以为有点资本了。他当前的状况，就如人一旦有优越感，便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期待，渴望得到重视，渴望被尊重，有意无意摆出一副姿态。他没有张岩这么老道，而且对于这些，他也学不来。还没聊多会儿，成华打着官腔说：“张局长，以后得多提携呀。咱们可是哥们儿啊！”言外之意是，我把你当哥们儿，你也没把我当回事儿呀。他这么说已经流露出不满意，心知肚明的张岩没有接茬儿，而是想伺机化解。张岩猜测，成华这话一定是缘起参加全市招商大会的过程。那天出席活动的“四大班子”领导都是副职，根据会务组的引导，按照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的顺序站位和落座。活动自始至终，大家都围着一个人转，那人是市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罗森平。罗主任始终淡定自若，保持着笑眯眯的样子，甚至没看一眼成华。高成华虽然是副市长，却没有找到一点儿存在感。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挺着身板参与其中，可是成华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味道。他觉得，参加这样的活动很没意思。张岩没有主动提及曾经一起工作的经历，只是简要介绍国土资源局的情况。坐了有十多分钟，说高市长后边还有会议，就起身告辞了。没过几天，张岩电话联系了明方，想要约成华一起聚聚。明方觉得应该主动搭这个台，就让水根安排场子。水根把饭局安排在了自己的茶舍。张岩特意约了市发改局副局长辛长福，也就是当年在野外打小宿时另一组的组长。明方通知思甜参加，六个人的小聚。“这可真是缘分，我和长福主任都是高市长的兵了。”都落座后，张岩看着思甜说。成华是水根和明方的大哥，现在是副市长，大家都让他坐主位，他也没有推托。张岩心里想，在野外项目你是我的兵，到政府来了还是新兵蛋子。准备和辛长福一起借着酒说说心里话，给成华提提醒。“你们两位都是成华的老领导，是我们共同的大哥。”思甜马上接话。成华一本正经地说：“咱们自己人，都是兄弟。别叫官称，还是叫我成华！”这次聚会是张岩倡议的，明方请他来杯。张岩也不推辞，起身说：“的确是缘分。我们大家在野外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成华当了副市长，也是我们共同的骄傲。其他的话可以慢慢说，这第一杯，先喝祝贺的酒。祝贺成华到了更重要的岗位。干一杯！”“大家喝了第一杯酒。”张岩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成华说，“人生不仅要随缘，还得要随俗。在机关里又是另一番天地。地方上的事，可不是咱地质大队，那个生态环境得需要时间适应。在政府机关里，谁来了、谁去了、见了谁了，都有人捉摸。我是老天拔地的啥都不怕，我去你那儿啥毛病没有。”“第二杯酒，祝愿或者希望成华很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以成华的能力应对政府工作一定是游刃有余。来，干了这第二杯酒！”在政府机关里，人与人之间来往虽不密切，但上班毕竟天天要打照面，不像地质大队的人半月半年也不一定见队领导一次。人若天天见面，难免会暴露真实的一面，人际关系可能会发生微妙变化；相互之间难得一见，就容易保持神秘感，人际关系也会保持相对稳定。而没有神秘感的地方，作为上级摆架子会引起反感，会被说成“装犊子”。因此在机关里，聪明的领导一般都采取平易近人的态度，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以严厉的面孔出现。第三杯酒，张岩说要喝一杯老友酒，怀念过去的岁月，感恩地质大队的经历，也祝愿地质大队在明方的带领下越来越好。酒过了三巡，六个人相互敬酒，找到了共同的话题，都回到了地质大队的氛围里。张岩也就不再故意装得拘束的样子。“一级有一级的主官，副职的角色直白地说就是干活儿。”辛长福的直言本是好意，但成华听着可能有点不顺耳。思甜忙着给大家倒茶水。“我们这层白扯，局长就是个力巴，纯属打头干活儿的。”张岩转移话题，“成华是市领导，决策层。明方是一把手，都是定事的人。”张岩心里有数，在市级干部里市委常委有十位，人大常委会驻会领导五位，政协驻会领导五位，政府七位副市长中两位是市委常委，这些领导干部在地方上深耕多年，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高成华是新来乍到的人，就是在市里各委办局一把手眼里也是个生瓜蛋子。因此，他无论如何，也只有干憋屈事的份。张岩接着打趣地说：“大领导们都很低调，甚至没有一点架子，而小领导们往往喜欢摆谱。”无论在哪里，爱摆谱的人喜欢夸夸其谈，装点门面，其实不见得有多大能耐。俗话说“水深不响，人稳不言”。真正有本事的人都很低调，反而是那些虚荣心泛滥、有自卑感的人才喜欢高调。“坐在台上你是人模狗样，耀武扬威。等你下去了再看看，离开了座位你自己感受！什么感受都是你自己给自己预存的。”辛长福说话有点走调了。其实就是这个道理，职位更高的大领导已经不需要通过摆架子来显示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了，他们更注重维系人际关系。相反，小干部需要通过摆谱来引起重视、博得尊重。辛长福依旧是直来直去地说：“工作得扎扎实实，下基层考核就会问一句‘怎么样啊’，得到的回答只能是‘都挺好’。你不抓住要害、不抠具体问题，他是不会主动交底说实话的。我的理念就是管理需要秩序性，规矩是基础，实践出本领。哈工大的校训是‘规矩严格，功夫到家’。这就是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但也不能教条，灵活性才是方法。比方，我就不赞成机关事业单位打卡考勤。还要有真本领，别光说不练，必须走两步！光看别人不行，你自己走两步试试！不能‘装蛋’，靠树自己的威来熊人，不能靠压制下属、使用庸人来抬高自己。看真本事，不看包装皮。”辛长福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辛长福有两下子，不然在市发改局也坐不稳当。张岩对辛长福的话认同：“有时候就得装糊涂，所以有人就是说着最豪横的话，却干着最憋屈的事；有人却以最卑谦的姿态，享受着最尊贵的礼遇。”饭局散了以后，水根朝明方说，张岩和长福这俩老兄够意思，是给咱大哥交底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