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落而淡然的丰盛古镇

随云

寂落而淡然的丰盛古镇

随云



秋日的阳光，给重庆巴南区这片丘陵地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我是专程为 “长江第一旱码头”的名头而前往丰盛古镇的。然而想象中的车水马龙，却在我踏入古镇的那一刻，就被一种巨大的静谧消解了。

　　这个场镇，始建于宋代。镇街两侧都是二三层的全木质穿斗结构店铺，一幢紧挨着一幢，像两位相互搀扶了百年的老人。福寿街、十字街、名字都透着吉祥，可街上却少见行人。虽是星期天，游客寥寥，且多是如我一般鬓角见霜的。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或者说，它流得太慢，慢得只剩下光影在门板上悄无声息地爬行。

　　蜿蜒如蛇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水亮，映着两旁沉默的木楼。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空的回响，这声音本身便带着一种岁月的沁凉。曾几何时，古镇就如它的名字那样“丰盛”：店铺林立，卖布匹的、打铁的、做烧酒的，各色招牌迎风招展，南来北往的客商与挑夫挤满了这不宽的街巷，人声、马蹄声、吆喝声，终日不绝。这“长江第一旱码头”的名号，想来不是虚的。

　　然而今日，这热闹是全然褪去了。大多数的门板都严严地关着，偶有几家开着的，也无非是卖些阴米糍粑、水豆豉、叶包豆腐乳之类的土产，或是些竹木制的小玩意儿。店主多是老人，坐在竹椅上，半阖着眼，并不急切地招揽生意，仿佛开店不是为了营生，倒更像是一种陪伴这老街的习惯。我在一个做杆秤的铺子前驻足，匠人是一位姓王的老先生，年届八十了，精神却还矍铄。他一面用小钻细细地校准着秤星，一面慢悠悠地同我说话。那满桌的工具，乌黑的的秤杆，在他手里似乎都有了生命。他说，这“非遗”的手艺，如今也没什么人学了，因为电子秤普及了，用杆秤的人越来越少。语气里是出奇的平静，没有哀怨，只是一种认命的淡然。但这份平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绪难平。

　　继续往前走，看见一位卖麻糖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这老街的脉络一样深。他倒是健谈些，指着空荡的街道对我说：“从前，这街上挤得很哟！这些年，年轻人都出去闯世界喽，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守着这点老底子。”他的话，像一阵微风，拂过这寂静的街巷，却吹不散那满街弥漫的沉沉暮气。这暮气，并非衰败，而是一种巨大的、停滞的安静，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盹儿，便不愿再醒来。那些雕着精美图案的窗棂，那些泛着幽光的青砖，那些蜿蜒曲折伸向未知处的小巷，都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做着同一个悠长而古老的梦。

　　走累了，我们便寻了一家小店，要了两碗井水豆花。豆花果然名不虚传，雪白、鲜嫩，带着一股清甜的豆香，佐以鲜辣的蘸料，入口即化，才七块钱一碗，实在是质朴的美味。又加了一个肝腰合炒，一个红烧肥肠，吃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这口腹之欲的满足，与方才精神上的那点寥落，奇异地调和在一起，竟生出一种格外真实的感触：生活，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兴衰与日常的交替中，默默地流淌着。

　　饭后，又随意逛了逛，买了两瓶水豆豉和叶包豆腐乳，算是此行的念想。归途上，车窗外的景致飞速地向后退去，现代都市的轮廓渐渐清晰，而我脑子里却一直萦绕着古镇的影子。一个问号，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悖论。镇里的年轻人，拼了命地要离开这片生养他们的故土，奔向城市的灯红酒绿；而我们这些在城里待久了的人，却一个劲儿地往乡野跑，趋之若鹜。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呢？是厌倦了那令人目眩的繁华，还是要寻找一种失落的乡愁，抑或，只是想在这古老的静谧中，为漂泊的心灵寻一个暂时的、可以依偎的归属？

　　没有答案。只觉得那古镇的暮气，那豆花的清香，那老匠人平静的眼神，都已细细地织进了我的记忆里，沉甸甸的，怕是要盘桓好些日子了。

2025.09.23.